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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恪湊近扶著,幫他卷了褲腳,慢慢地放進水裡,再撩起自己的袍子往桶面上一蓋,手從下頭伸進去,一邊細細搓洗,一邊按壓足底的穴位。
他的手法嫻熟,拿捏有度,輕重合宜,這般熨帖的伺候能叫人悠然忘倦。
臻平帝身子微微向後仰,又閉了眼,輕吐出一聲舒泰的長嘆:「朕試過這麽多人伺候,到底還是你洗得最好。」
「奴婢也就這點長處,趁現在多服侍幾次,等哪天不在了,主子想起來也念著奴婢的好。」秦恪打趣似的應著,卻沒抬頭,垂下的目光仿佛能穿過袍子,透進那桶熱水裡。
「你才多大歲數,就拿這個胡說八道?」臻平帝嗬聲輕責,面上的笑又深了些,眼角綻開的皺紋終於掩不住歲月的痕跡。
秦恪唇角挑了一下,也抬起頭,做出恃寵混鬧的樣子,雖然沒笑開,眼眉間竟也是相同的神氣:「主子是萬歲仙體,奴婢不過是個凡胎,哪能比得了?」
「討打!」
臻平帝做勢佯怒,恰好又被捏在腳上快意處,頭一抬仰著頂上的羅帳,須臾瞥過眼,睨向旁邊的香案問:「丹藥還剩多少?」
秦恪知道這話的意思,看了看他微微泛紅的眼白,低頭繼續按捏:「主子忘了,前些日子呂神仙說了,這仙藥只能每旬逢三、九服用,今兒還不到時候,方才幹爹特意叮囑過奴婢的。」
「是麽?朕倒是真忘了。」臻平帝並沒深究,撐著手看他,忽然像想起了什麽,目光在那張同樣潤白如玉的臉上沉了一下,吁聲嘆氣,「有些日子沒見你了,東廠那邊怎麽樣?」
「照主子之前的吩咐,要緊的都查實了,但還有些根底沒摸清,等理出頭緒來,請主子一併定奪。」
秦恪回得滴水不漏,看看腳已按得差不多,水也快涼了,便拿帕子替他擦拭乾淨,扶回軟墊上坐好。
臻平帝沒再言聲,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神色間忽然變得沉沉。
這時,一陣大風恰好從殿側的窗口灌進來,擦著上方的棟樑,發出嗚嗚的嘯聲。
他目光游游地移向對面,看著那些帳幔或鼓脹如帆,或翻卷如蛇,全是一副紛然亂象。
「奴婢去把窗關了。」秦恪已拾掇好,剛放下袖子走出兩步便被叫住了。
「讓它開著吧。」臻平帝仍舊直直地盯著前方,隔了半晌,忽然幽幽地念道,「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這是《道德經》里的話,秦恪這些年來也不知聽過多少次了。說起來並不陌生,但此時卻隱隱聽出了弦外之音,便接口道:「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臻平帝轉望著他,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眼中莫名透出一絲頹然,嘆聲問:「要你說,朕算是有德還是無德呢?」
秦恪撩起袍擺,恭敬跪倒:「主子身上擔著九州萬方,是我大夏朝的天,自然也就是天下之式,無人可以評說。」
他貌似有些答非所問,意思又好像全都含在裡面,言辭切切,正義煌煌,讓人無可辯駁。
「好一張巧嘴。」臻平帝「嗤」的一笑,面色緩了下來,隨即又搖了搖頭,「上有德,則德行天下,朕若真是天下之式,大夏朝又怎會是如今這副光景?」
秦恪沒應聲,默然站在旁邊,眼中一派平靜,瞧不出絲毫情緒。
過了好一會子,風漸漸小了,方才還恣意亂舞的紗幔都靜了下來,死沉沉地垂著。
臻平帝木然動了動唇,略帶著啞聲道:「夠久的了,就到此為止吧。」
第12章 八面玲瓏
縱然當今聖上已久不視朝,但卯時初刻一到,景陽樓上早班覲見的鍾聲還是照常鳴響,從沒有遲過一刻。
洪邁的錚聲悠遠綿長,越過高深的宮牆向外蔓延,連西苑東圃,壽山液池都從渾噩中被驚醒過來。
天亮得很快,起先還只是淡弱的一線光,剛熄了燈沒多久,日頭就已經爬得老高了。
秦恪負手面無表情地站在通廊間的一處窗口前,俯著那頂天還沒亮便候在陟山門外的紅緞官轎,慢慢地從山腰處蹣跚而來。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轎子終於登上山頂,秦恪臉上才露出一絲涼薄的淺哂,轉身帶著兩個內侍出了殿門,降階而下。
堪堪下到三分之一時,那轎子停在了神霄宮的御階前,轎簾撩開,裡面的人略顯遲緩地探出頭來。
秦恪同樣好整以暇,不緊不慢,等對方站定轉過身來時,自己也恰好走下最後一級台階。
內閣首輔張言鬚髮浩然,面目慈藹,滿臉錯落縱橫的皺紋像古樹難以計數的年輪,已瞧不出有多大歲數。
許是沿途顛簸的緣故,此刻神情略顯得沉沉,抬眼看到對面走來的人,眸中精光斂聚,便現出那股矍鑠來。
秦恪臉上支起淡淡的笑,抱拳欠身:「張閣老這麽早,一路辛苦。」
幾乎同時,張言也拱手回禮:「哪裡,多承秦公公在此相候,老夫愧不敢當。」
「本督只是奉旨而已,閣老過謙了。皇上昨晚打了半宿的坐,三更時就起來了,一直等著閣老,快請隨我來吧。」
秦恪無意過多寒暄,閃身讓在一旁,做個相請的手勢。
張言也肅然起來,「哦」聲道了「有勞」,卻有意無意地隔開兩步。
秦恪只作未見,一前一後引著他拾級而上,沿通廊來到精舍門前,便止步不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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