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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西風乍起,那雪竟漫空不經意地落了下來,紛紛揚揚,直到四更時分才停。
晨起時天剛剛放亮,傳報祥瑞的號子就迫不及待似的響了起來,一聲聲飄揚盪溯,回聲悠長。
養心殿院內是一片映目皚皚的白,遠遠望去倒像是驀然又罩上了重重遮蔽的素綾。
兩名內侍抬著青銅鎏金的熏籠從東首配殿的廡房走出來。
細碎的步子拖著兩行串結相連的足跡踏過積雪,到剛清理乾淨的月台上便快了些,在外頭抹淨了靴底才入殿。
一路到西首寢閣,繞過座屏,直入內間,將那架熏籠小心翼翼地擱手放下。
畢竟是百十來斤的東西,縱然刻意輕手輕腳了,在金磚上一磕,仍免不得是「鏘」的一聲脆響。
瀾煜也不知是驚的還是冷的,渾身打了個顫,裹在厚衾里又縮了縮,瑟瑟發抖起來,微微泛紅的小鼻子抽吸了兩下,探頭沖外面叫著:「秦禎,秦禎……」
約莫叫了四五聲時,蕭曼便從門外走了進來,把手中的托盤擱在几上,瞥眼示意,等兩名內侍退出去之後,便拿了內外衣袍到熏籠邊焐暖了,然後走到榻前。
「粥來了,陛下該起身了吧?」
瀾煜沒動,仍舊把厚衾裹得緊緊的,眨巴著那雙圓活的眼睛,臉上泛起一絲狡黠的笑:「嘿嘿,我想……你先端過來,等吃完了我再起來。」
「怎麽又變卦了?」蕭曼微沉了下唇角,「先前天亮時,陛下說要等一會兒,眼看要過辰正了,又說要等早膳好了再起,奴婢可都應了,事不過三,這次可不成。」
她正經著臉,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瀾煜不由嘟起嘴來,苦著臉繼續耍賴:「嗯……天太冷了嘛,又不是朝會的日子,就讓我再暖和一會兒不成麽?好秦禎,我吃完粥一定起來,這次是真的,好不好?」
這討好求懇的模樣還真是又可愛又可氣,蕭曼不願寵慣他懶惰懈怠的習慣,繃著笑狠下心來睨他:「那陛下便自認方才是隨口騙人的咯?」
瀾煜小臉一紅,微現赧色,但見對方不依,也有些忿忿起來,又往榻深處挪了挪:「怎麽是騙人?我……我是皇帝,我說的話,誰都要聽,我就是不要起來。」
他一副負隅頑抗的架勢,艮起脖子使小性兒還真讓人惹氣,但礙著身份,碰又碰不得,還是只能擺道理,順著毛撫弄。
蕭曼略想了想,面色轉和道:「陛下的話,奴婢自然要凜遵,但君上無戲言,金口諭旨,說出來便不能更改,否則就是失德無信,列祖列宗的實錄陛下不知瞧過多少次了,以小見大,難道親政以後也要這般失信於百官萬民麽?」
被她這一說,瀾煜臉上不禁又紅了幾分,耷著腦袋想想,似乎也覺自己有些過分,於是咬了咬牙挪過來,由著她穿衣起身。
這邊剛收拾好,就聽外間有內侍朗聲叫道:「稟陛下,南直隸布政使徐侑霖徐大人求見。」
瀾煜剛坐到幾前,才把調羹拿起來,一聽便皺了眉,仰頭望著蕭曼忸怩道:「秦禎,我最討厭見這些人了,認都不認識,你叫他去找秦恪吧。」
眼下將近年關,地方要員都要依次入京述職,朝覲的禮節免不了,但這麽小的孩子,見與不見確也沒什麽兩樣。
只不過礙著太皇太妃徐氏這一層關係,對這位徐大人卻是不能怠慢。
蕭曼點了下頭:「那奴婢去瞧瞧,陛下好生在這裡用膳。」
瀾煜像鬆了口氣,悶頭大吃起那碗驅寒暖身的山藥南瓜粥。
蕭曼到門外對那內侍吩咐了幾句,便不敢耽擱,出了寢閣,沿通廊到殿門前,就見一名身著緋色錦雞補服的官員恭敬立在外面相候。
因著宮裡仍在喪期的緣故,雖然沒穿喪服,卻依著規矩系了一條腰絰,將玉帶遮掩了起來。
「陛下心懷先帝,憂思難遣,這會子便不見了,一切要務大人與有司交付便可。」
她四平八穩地打著冠冕堂皇的理由,等對方在外面叩頭謝恩之後,便上前低聲道:「徐大人遠來辛苦,秦廠督特意吩咐過,無論如何要見一面,這外頭冷,請大人隨我到殿內稍候。」
這句密話說完,沒聽應聲,卻見對方側過來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忽然變得凝滯,內中竟是莫名難言的驚訝。
蕭曼也是一詫,瞧那神色,竟好像猛然撞見了一個自己極其熟悉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莫非他曾見過自己?
但想想自己十二歲之後便不見外人,再往前說,似乎也對這人沒什麽印象,況且父親一直都是京官,而他卻是放了近二十年的外任,既不同科也不同朝,怎麽也不可能相識才對。
她鬧不清是怎麽回事,卻沒來由的怕被瞧出了真實身份,心下暗有些惴惴,臉上卻不敢露出半點破綻,故作不解地又叫了聲「徐大人」。
徐侑霖打了個怔,這才回過神,面上也旋即恢復如常,抱拳拱了拱:「不敢,多謝小秦公公。」
蕭曼見他揭過話頭去,也不敢再多說,隨即比手相請,引著他進殿,到秦恪慣常批紅的那處隔間,而後親手斟遞了茶水。
以天子近侍的身份如此相待,實在已大大超出了常規。
但徐侑霖臉上除了禮敬謙誠之外,並沒多少受寵若驚之色,反比初見時泰然了許多,舉手投足間果然不是泛泛之輩,還暗中不著行跡地繼續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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