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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身材高大,被那匾上「司徒弘道」四個字一襯,立時威壓如山,愈發顯得對面的人纖弱渺小。
蕭曼還從沒見誰有這般官威氣勢,一霎間氣為之沮,卻穩著腿腳仍舊站在那裡,與他正面相對。
這副樣子不得不讓人敬而遠之,大約便是士大夫的清高性子,即便有救命之恩,面上感謝,骨子裡卻還是不屑與宮奴為伍。
她不由想起同樣孤傲耿直的父親來,原先只覺得是襟懷高潔,理所應當,如今親身領受,心中所感卻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她也沒心思再繼續周旋,當下便正色道:「陛下有道旨意命小人帶過來。」
言罷,便從袖筒里將那折起的紙箋取出來,層層打開,卻沒遞過去,只拿兩手拈著,展在他面前。
張言原以為是叫她口傳的聖旨,見狀也愣了一下,臉上立刻恭敬起來,從書案上拿起靉靆戴在眼前,走到近處微傾著身子去看。
那淡青色的紙箋上是幾行龍飛鳳舞的字,數十年來也不知看過多少次,一望便知果然出自御筆,但寫得卻只是半闕詞,什麽實言也沒有。
「這……」
「旨意便在這詞裡,陛下只交拿給閣老看,其餘的什麽也沒說。」蕭曼也把手往前舉了舉。
這意思便是密旨無疑了。
張言眉間一擰,不免更加謹慎起來,又湊近了些,格外仔細地看。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他嘴上低淺地喃喃默念著,說到最後那句「好夢留人睡」,眸光陡然一亮,臉上現出驚色,隨即又緩淡下來,直起身摘掉靉靆,擱回案上,對那張紙箋恭敬地拱了拱手,轉望向蕭曼:「老夫即刻奉旨入宮,相煩秦奉御引路。」
說著,又朗聲朝外吩咐了一聲。
其實蕭曼先前反覆品咂這詞,也琢磨出這一層意思來,只是沒料到竟然趕得這麽急,想來應該還有其它的深意包含在裡頭,這張閣老也已瞧出來,所以才這般刻不容緩地急切起來。
一念及此,蕭曼那顆心又懸了起來,一時間猜不透那深意是什麽,又不敢表露出形跡來,只得收起那紙箋,隨著他往外走。
院門口已備好了轎子,張言撩開帘子坐進去,蕭曼仍提著燈籠跟在一旁,沿途無語,唯有心神忐忑。
按原路約莫半盞茶的工夫就望見養心殿,那裡也是燈火灼灼,沒像周遭的宮牆院落那樣沉入夜色,卻又無端端顯得更加孤寂。
轎子隔著好遠便停了,沒再往前走,蕭曼引著張言由後面繞進去,從側門入殿,再循著曲折的內廊一路繞到東首的暖閣外。
「送到這裡便成了,有勞秦奉御。」
這便是不叫人再跟著的意思了。
蕭曼暗蹙了下眉,愈發想知道皇帝此時召見他究竟是為了什麽,但此時卻無可奈何,眼見他丟下這句話就打手撥著帳幔走了進去,身影模糊不清,心下也是一陣迷惘。
第146章 顏梅之寄
檀香嫋嫋,繚繞在殿中。
因為沒有風,神壇上的燭火筆直地立著,仿佛也像人一樣入了定。
張言繞過座屏,抬眼就看臻平帝雙目緊閉,散著手斜靠在軟榻上。
這樣子活脫要嚇死人。
他額角突的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愣在那裡連叩拜見禮都忘了。
剛要出聲叫人,臻平帝卻驀然又睜開了眼,臉上盈起和然的笑,像是期待已久,慢慢吃力地直起身,去拉擱在旁邊的繡墩。
「陛下不可,陛下……」
張言眼眶一下就紅了,幾步奔過去,拖住他的手,扶著重新靠回到軟榻上,隨即退開兩步,恭敬地跪倒在地,連叩了三個頭。
「不要拜了,張先生請坐,坐啊。」
臻平帝語聲有氣無力,緩緩的像微風輕拂,聽在耳中卻如重錘一般。
張言渾身一震,也不忍再拂他的意,趕忙道了聲謝,撐手站起來,也有些顫巍巍地在那繡墩上坐了下來。
「張先生身子可不礙了麽?」臻平帝含著笑打量他問。
張言心下感動,欠身一躬,也含笑應道:「回陛下,用了藥已大好了,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這話有意無意也帶著些打趣的意味,兩人相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臻平帝向後仰了仰,忽然嘆道:「朕記得當年開蒙時,張先生剛剛得了殿試一甲探花,少年英才,又是滿腹錦繡文章,先帝龍顏大悅,特指為東宮講習,沒想到一轉眼先生老了,連朕也老了。」
他不知怎的突然提起舊事,張言聽著,目光也有些漠,像是勾起了悠遠的記憶,又轉向他搖了搖頭:「陛下方當盛年,正該是宏圖大展的時候,倒是臣,真的老了。」
他垂著頜下霜白的長髯,嗬了一下,像是說笑,又像在自嘲。
臻平帝回眼一瞥,也搖了搖頭:「這話差了,朕登位二十年,倒有一半的時日不問朝政,萬事都壓在先生肩上,天長日久的操勞,焉能不老?所以,先生是被朕所累,而朕呢,嗬……弄成今日這個樣子,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他忽然自怨自艾起來,叫人始料不及。
但今日這般召見,本就顯得異樣,張言心裡也早有準備,當下笑容一斂,起身恭敬道:「天下之罪,都在百官諸臣,在內閣,更在臣身上,臣若不能替陛下分憂,即便再操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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