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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名軍將登時受寵若驚,慌不迭地又跪倒磕頭,連聲謝罪,言罷便起身喝令。
奉天殿幾扇大門應聲而開,餘下的數百名西山營兵士魚貫而出,頃刻間便走得一個也不剩。
瀾建瑧舉目遙望,那殿內兀自還有幾個瑟縮孤寂的人影,正中御座上的人身著玄端冕旒,全然是登位稱帝的模樣,身子卻僵若枯木,臉上是一片死灰似的白。
「大哥……可沒事麽?」
他醞釀了半天,卻只問了這麽句話。
太子瀾建璋本來癱坐在那裡,像被抽去了精魄的驅殼,聞聽這話,卻似平地里打了個驚雷,猛地一顫,魂魄立時歸原,挺直了身子,戟指怒喝:「我已經忍了十幾年,今日不會再忍了,你這廝也少在我面前假惺惺!」
他怒目圓瞪,咬牙切齒,儒雅的面龐上已是肌肉扭曲,猙獰可怖,呼呼地喘著粗氣,隨即又仰天大笑,眇望著丹墀御道下那個模糊的身影,唇角抽抽地往上挑。
「沒錯,我是敗了,可你又怎麽樣?別忘了祖宗有規製成法,宗王一旦就藩,若不奉召便入京,就罪同謀逆。父皇和滿朝文武就在奉天門外,這裡所有人都是見證,說到底,咱們兄弟兩個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縱然你算盤打得再響,也別指望著能就此當上太子,以後承繼大統!」
他這話直戳對方的心窩子,自己卻是快意無比,連眼中也恢復了神采,原來那些恐懼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忽然縱聲長笑,聲震殿宇。
瀾建瑧臉上並無多少變化,只是眸色沉了下來,搖頭嗟嘆,忽然又叫了聲:「大哥——」
這一聲雖不甚響亮,卻帶著股沉厚之氣,登時將殿中的笑聲壓了下去。
「臣弟是不是奉召入京,不必在這裡揪扯,反是大哥做出這等逆倫背天的事,臣弟痛心疾首,絕非虛言。大哥,請聽臣弟一句話,莫要執迷不悟,一錯再錯了,我這就陪你去請罪,父皇宅心仁厚,念著骨肉親情,定會從輕發落。」
太子鐵青著臉,面上狠抽了兩下:「好……好啊,好兄弟,你這是要親眼看著我死才安心麽?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大哥,現下不是賭氣的時候,向父皇認個錯,一切都好商量,你莫急,我來扶你。」
瀾建瑧說著,便抬步走上玉階,驀地里卻聽背後隆聲作響,回頭就見奉天門緩緩打開,那架金色的抬輿正在其中。
「誰都不許動,朕有話說。」
第97章 三風十愆
這聲音算不得響亮,還有些中氣不足之感,輕風弄柳似的,稍遠些便已聽不真切了。
可其中卻含著一股無形之力,拂掠過場間,所有人都不禁氣為之沮。
然而接下來卻沒了後話,奉天門內隱約傳來異樣的促聲,像方才說話時用力過激,引得劇咳起來。
瀾建瑧回身走下玉階,撩起甲袍跪倒,垂首朗聲回應:「第四子建瑧,封晉王,恭迎父皇陛下。」
御道兩旁的將士見狀,也不用號令,當即推金山,倒玉柱,數千人頃刻間全都跪了下來,同聲山呼萬歲。
那架金頂抬輿仍舊停在原地沒動,咳嗽似是聽不到了,可也沒有別的聲息,宏闊的場間鴉雀無聲,靜如寂夜。
過了好一陣子,才見一名內侍從奉天門下出來,沿御道趨步小跑著向前,經過瀾建瑧身旁時略停了下,嗬腰道:「晉王殿下請起吧,陛下說了,沒叫您跪著。」
瀾建瑧面色微窒,沒抬頭,也沒應聲謝恩。
那內侍也沒再勸,轉身上了玉階,進了奉天殿,到御座前站定:「陛下口諭,有幾句話說,太子殿下請隨奴婢來吧。」
瀾建璋眼中盈起驚詫,轉望向左右,身邊僅剩的幾個東宮詹事和內使正瑟瑟發抖,都是一副大勢已去,末日臨頭的樣子。
他徐聲長嘆,像是走到這一步反而坦然下來,沒有半點遲疑,抬手解了頭上的冕旒冠,起身拄著拐,一挨一挨地走下來。
那內侍上前欲扶,被他一把推開,只得隨在後面,跟著出了殿。
外面的人沒聽到剛才傳旨的話,見他這樣出來都暗暗吃驚。
太子謀逆乃是天大的罪過,如今叛亂已平,人也被制住了,應該即刻治罪才對,皇帝卻只命一個內侍來傳話,不拿也不問,連那身登基的玄衣也沒叫剝去,真不知是什麽聖意。
兵將們面面相覷,又見晉王殿下仍舊僵僵地跪著,這時誰也不敢起身,只好陪著一起跪在那裡。
瀾建璋拖曳著步子慢慢走近,面無血色,腳下蹣跚,徐徐穿過跪伏的人群,寬大的衣袍被風裹起來,身子愈發顯得空蕩無神。
偌大的場間,那玄衣玉帶的身影雜在甲杖熠熠間,醒目無比,仿佛橫越汪洋的孤鳥,困頓已極,隨時都會被捲起的浪頭吞沒。
經過瀾建瑧旁邊時,他獵如展旗的衣袖卻只在那赤金色的鎧甲上一拂,幾乎沒有半點挨蹭,轉眼便錯身而過,漸去漸遠。
終於,奉天門已近在眼前,那裡面的抬輿旁也不見半個隨侍,透薄的紗幔內是同樣形單影隻,覆頂沉壓下一片昏杳,尤顯得孤寂。
瀾建璋拾級而上,到廊下便站住了,與抬輿隔著丈許遠,搭垂著手看著抬輿里的人。
臻平帝這時也摘去了冠冕,露出清臒的面龐,疏淡無神的眼和血色淡薄的唇。
兩下里默然對望,恍然間竟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精疲力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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