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秦恪心中早已料到,只是他這副從未見過的客氣樣兒,瞧著也覺有趣,凝著眉頭一緊,面做愁色:「這事兒原是不能外傳的,但既是閣老問起,本督也不敢藏掖著。」
他稍稍頓了下,看著張言眼中愈發凝重的沉色:「不瞞閣老,太子殿下是十三那日在西苑巡視中元羅天大醮時,被誤落的幡杆所傷,正著在股胯上,送回慈慶宮後便一直昏迷,太醫院那幫人忙活到現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人到這會子也沒見醒。要說起來,本督當時陪侍著太子殿下,竟出了這樣的事,也該論情治罪。」
他說到這裡面露悔色,咂了咂唇,搖頭嘆息。
張言卻已是驚愕萬分,訥然道:「昏迷不醒,這……這怎麽會?」
有幾名御史離得稍近,這時也聽到了七八分,不由同是一愕。
太子是儲君國本,事關大夏統系綿延,除皇帝外再沒比這更要緊的了,如今卻趕在中元的裉節上受了重傷,還昏迷不醒,這是什麽兆頭?
幾人面面相覷,隨即交聲議論起來,接口相傳,附近聞者愈多,頃刻間便全都知道了,烏泱泱的人群一下子像開了鍋。
秦恪低嗬了一聲,凜著眉雙手作勢下壓,朗然高聲道:「諸位大人且靜一靜,列祖列宗享祭之處,如此失儀可不妥,況且這事兒陛下有明令,諸位大人要是沒個顧忌,本督這裡可就難做了。」
一番話明里像是規勸,實則卻刀斧暗藏,眾人只覺一陣涼風拂過後頸,心頭無不凜然,當即都收聲住了口。
他眸光眇過那一張張噤若寒蟬的臉,掩著眼底的笑意,低聲道:「這樣不是個法兒,本督是內臣,有些話實在不便多言,稍時還請閣老多看顧些,要不然本督可沒法子在陛下那裡交待了。」
張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我等不過是情之關切,絕無他念,更不會存心妄議,秦公公但請放心。」
他眼中雖然憂色不減,卻沒那麽凝重了,言罷也是一嘆:「原來出了這樣的事,怪不得陛下這次決定親祭。」
「那倒不是。」秦恪接著話頭一撇唇。
張言不由一愣,微張著口驚疑不定地望向他。
秦恪嘖聲輕嘆,像是下定了決心:「也罷,本督索性就交個底兒,閣老也好心裡有數……其實早些時候陛下便有聖斷,決意這回親往致祭了,只是延擱了幾日才叫下的旨。」
「這……這……」張言張口結舌,面色大變,不由自主地期艾起來。
太子並未出事時,皇帝便已有了旨意,內中究竟存的什麽心思?
「秦公公,陛下究竟……」張言抽著唇角,眼中的沉色漸漸已轉為驚恐。
秦恪狹著眼湊近:「閣老這話可叫本督不好回了,陛下的心意豈是咱們臣子能揣測的?本督勸閣老也不要多想,一切只照陛下的意思就成了。」
他說著,眸色微揚,斜望向半空里攢聚不散的烏雲,那幾縷透射下來的光這時也不見了,天色比之前還顯得暗淡了些。
「閣老先前說這雨是上蒼有感,以慰我大夏,可本督怎麽瞧這天時老覺得不踏實呢?」
秦恪糾著眉搖頭,隨即乾咳道:「罷了,罷了,大祭在即,時辰也差不多了,本督還要去迎陛下,這便告辭,閣老稍候。」
他拱手轉身,領著人從旁邊的側門出去,一路回入禁中,直到華蓋殿。
臻平帝早已換了玄衣冕服,於殿中升座,焦芳陪侍在一旁,鴻臚寺一眾執事官正大禮參拜,秦恪不動聲色,依著規矩也在近處侍立。
須臾禮畢,臻平帝在宮人攙扶下出殿,乘抬輿起駕,沿奉天門、五鳳樓、端門正道前往太廟,文武百官這時早已分班而立,行五拜四叩的大禮。
臻平帝下了乘輿,仍由人攙扶著,勉強走上台階,到享殿中叩拜歷代祖先神位,近冊用寶,韶樂齊鳴,當眾由執事官宣讀祝文。
大祭直到午間才告結束,臻平帝已是面色蒼白,搖搖起身,卻是焦芳上前扶著,附耳低語道:「主子,稍時改道別處回宮吧。」
第91章 履薄臨深
秦恪聞言一滯,寒色凝在眼底,面上仍是一派平靜,恭立在旁垂首不語。
「為什麽?」
臻平帝問得淡然,聽不出絲毫的詫愕。
焦芳的微笑卻已不再止水無瀾,扶著他的手緊了下:「主子累了,還是歇一歇。反正回頭還要上無逸殿賜饗,不如便先起駕西苑,等張閣老他們回宮完了大禮,再同主子一塊赴宴,也省得來回奔波勞神。」
臻平帝睨著他低垂的眼,鼻中的喘息掩住了哼聲,但那一絲感念還是被慍意壓了下去,仍舊淡聲道:「這不好,祭祀大典的成法是祖宗定下的,改之不宜,朕這些年壞了太多的規矩,現下要是連這點疲累都受不得,是當真不想讓上天原宥了麽?」
焦芳悚然一震:「主……主子……」
「也罷,那焦伴就代朕先去西苑,不必隨駕回宮了。」
臻平帝說完便掙著袖子脫開他手,也不用人攙扶就向外走。
秦恪走近一步,附在兀自怔愣的焦芳耳邊:「萬事有兒子在,乾爹放心。」迎著他轉來的目光又鄭重其事地一頷首,這才抬步跟了出去。
外面依舊陰沉沉的,正午時分也覺不出多少暖意,雲倒是稍稍散了些,漫天都是斑駁雜亂,深淺不一的灰,仿佛怎麽也洗刷不盡的污穢,卻偏偏就這麽沒遮沒攔地叫人瞧著。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