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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綠暗紅稀
夜風乍起,拂動燈火搖曳。
灰淡的影子躥跳扭亂的映在真紅的大衫上。
慕婉婷指尖縮了縮,從沉沉入定中回過神來。
頭上的九翟冠太重,壓得頸子發僵,幾乎連轉也轉不得。
抬手輕撩起蓋頭的一角,探著眼向斜對面望,案上那兩支龍鳳呈祥的大紅燭又短了些,眼瞧著只剩下二寸來長了。
她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放下手坐著繼續等。
從晨間天色未明便起身沐浴、梳妝、具服,然後便是等待,直到午間晉王親迎的隊伍到了,才出來行禮、詣駕、升輅、起行。
一路入內城,進承天門,拜謁太廟,然而卻無緣從五鳳樓入宮,仍由原路返回,轉入澄清坊的諸王驛館。
而後,便又是漫長的等待,直到這時候。
就這麽被人擺布似的匆匆而來,傳說中帝王家的大婚如何隆重盛大,她竟然全無感覺,甚至行禮廟見時,連那個人的樣子都沒留意去看。
然而這已不再重要。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平遠侯家的獨女,也不再是淳安縣君,而是晉王正妃。
過往的一切與她再沒有半點關係,以後的日子會怎麽樣,完全不知道,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要隨嫁去西北,還是繼續留在京城。
風從窗口不住透進來,燭火繼續搖著,像鳥禽不斷扇舞的翅膀。
她垂著眼看得出神,不由想起剛從家中出來時,在幕次前的香案上瞧見的那對大雁。
以雁為贄,寓意夫妻從此相依相隨,終其一生,矢志不渝。
這規矩宮裡和民家沒什麽兩樣,也是她這一路來唯一留心到的。
只不過那兩頭雁並不是心甘情願的比翼雙飛,腳上緊纏著紅線,是被強綁在這裡的,禮樂齊鳴中,似乎還能聽到它們哀哀的啾聲。
想想既可笑又可悲,但可不就像現在的她麽?
從半點不想嫁,到說服自己想通,再到登上車駕,坐在這裡,打定主意要一心一意了,結果到現下卻連他的影子都等不見。
這樣的人以後當真會在乎她麽?
又不知過了多久,紅燭將要燃盡了,喜案上是兩片渾濁的蠟淚,兀自在苦苦支撐著。
慕婉婷心中黯然,默默地垂下頭去。
就在這時,殿門處幾名宮人忽然齊聲叫道:「恭迎晉王殿下。」
隨著沉悶的「吱嘎」聲,殿門閉上了,外間沒了人聲,依稀能聽到那沉悶而緩慢的步子,一步步朝這裡走來。
原先苦等不到,心裡早已經漠然,這時人忽然來了,反倒有些怯怯起來。
她縮了手,交疊著放在併攏的腿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耳畔「嗡嗡」的拂過,不知是風,還是他腳步擦出的響動。
那腳步轉進寢閣時似是快了些,踏在地面上也漸漸變得有力,仿佛揉進她的心跳里,「砰砰」的亂成一團。
如何見禮侍奉練了幾個月,早已爛熟在胸,可這時候腦中卻有些混沌,竟開始不知所措。
下面該怎麽著?
她腦中一片淩亂,目光卻先動了,瞥轉向旁邊的喜案。
那上面的紫檀木架上擱著一把綴著紅絛的玉如意。
腳步由遠而近,短短地二三十步卻像過了前半輩子,終於到面前時,腦中還是恍惚的。
這時已不用抬頭,垂著眼也能瞧見緋紅的絛紗袍,紅裳蔽膝,大綬中單,翹頭雲履……
忽然間,那雙腳向旁挪開兩步,走向不遠處的喜案,隨即又轉回來。
一柄尺把長的玉如意驀地從下方伸進來,順著她的視線,緩緩向上挑。
她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卻能覺出罩在頭上的紅錦在不住滑落,最後窣的一下不知去了哪裡。
終於到這時候了,既然無法躲藏,還不如就此坦然些。
她鼓起勇氣,睜開眼,慢慢仰上去,終於看清了對面那張臉。
眼前的他劍眉星目,神采英拔,沒有想像中常年戰場廝殺的戾氣,也看不出多少身為皇子的倨傲,反而顯得沉靜坦蕩,落落灑脫。
這樣子確實像那個小秦公公所說,足以讓世上所有的女子傾心以之,可奇怪的是,她此刻就像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寶,明明價值連城,人人都想據為己有,而她卻只是生出些讚嘆,心中絲毫不起波瀾。
這究竟是為什麽,舊事難忘,還是別人說的痴傻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盈盈起身,準備依著規矩行禮。
「不用了,本王也就只有幾句話,坐著聽吧。」
對面的瀾建瑧忽然開了口,縱然已刻意放緩了語氣,但分明還是冷峻如鋒。
她身子已半抬起來了,聞言一頓,僵在那裡極是難看,接著站起來是違抗夫命,再坐回去也不妥,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
他顯然也看出她侷促為難的樣子,拂袖轉開身,到喜案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慕婉婷咬著唇發愣,終於還是直起身,木著眼走過去,斟了一杯茶,捧到他面前。
他倒是真的接在手中,放在唇邊輕抿了一口,不置可否,也沒去看她,隨手放在案上。
「好了,有了這杯茶,你我就算有了夫妻之誼,以後在宮中好自為之,父皇母後向來都是寬仁大量的,只要沒什麽大的過犯,想來不會有什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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