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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臉上覆著龍紋青綢,仙兒依舊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深切的悲傷。
儘管活死人只剩下一絲活人氣息,可是他們並未真正死亡,就算目前沒有任何辦法解救他們,那日後呢?或許終有一日大師兄能找到解救他們的法子。
這不是一條命、兩條命,而是整整兩萬條性命!莫說大師兄,就算自認殺人不眨眼的仙兒來行此事也不免心生惻隱。
兩萬條人命!兩萬條活人的性命在自己手中流逝,任誰能夠做到無動於衷?
雨水傾盆而下,沖刷地面觸目驚心的血跡,卻無論如何也洗不乾淨,鮮血染紅半座城池,鮮血混合雨水形成一條小河蜿蜒流向遠方。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在如此慘烈的屠殺中,竟然那樣地無聲,沒有反抗、沒有慘叫,亦沒有悲鳴,活死人被瞬間斃命、消失的聲響甚至不如雨水入耳。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如同地獄一般的長街竟是短短半炷香釀成!
當殺至長街只剩最後一人,沈初霽渾身浴血,身形修長,負手執劍,站在無助蜷縮在地上的孩童面前,似乎知曉面前孩童沒有反抗能力,沈初霽上前半步,微微垂首,隔著龍紋青綢看著腳邊可憐小童。
他唇瓣緊抿,蒼白臉色與鮮血形成慘烈對比。
小童尋回一絲意識,髒污小手拽了拽沈初霽的衣擺,映了滿手血跡。
他眸中並無半分恐懼,反而亮得如同夜晚星辰,張開乾涸的唇瓣,似是想說什麼,發出的聲音卻異常微弱,沈初霽並未聽見。
小童不氣餒,就著指尖鮮血慢吞吞在地上描摹幾個字,隨後安心閉上眼睛,等待著最終解脫。
骨劍祭出,金光乍現。
除卻風雨,滿城寂靜。
雨水沖刷,只余「謝謝」二字。
城內兩萬活死人全部赴往輪迴。
直至最後一個活死人消亡,沈初霽腰間丹黃玉佩光芒暗了下來。
他靜立原地,任由大雨沖刷身上血跡,只可惜太多、太濃根本無法洗淨。
沈初霽呼吸忽然變得劇烈,身上金光若隱若現,好似隨時就會消失,他不由得躬起身體,骨劍插地方能穩住身形。
「出來吧。」沈初霽聲音嘶啞萬分。
話音落後,覆蓋在他眼上的青綢重新化為青碧色額石束在額頭,金光徹底消失不見,困住梁淺等人的結界同時消失。
「大師兄!」
「大師兄你沒事吧?」
梁淺眾人無法顧及昏睡中的幾人,直接從山崖一躍而下。
沈初霽手捂胸口,唯靠骨劍支撐半跪在地,一口淤血嗆出,染得唇瓣更加妖冶。
他抬眸往前看去,血色染紅的地磚上逐漸出現一道黛色身影,蘇仙樂側躺在地上,臉頰毫無血色,鮮血從口中緩緩淌出,模樣與從前一模一樣。
活死人與神府融為一體,亦相當於神府中一部分,沈初霽屠盡兩萬活死人無疑傷她神府至深,蘇仙樂靈核恐怕已經極盡崩潰。
蘇仙樂已無行動能力,嬌美面龐全無生氣,一雙瞳孔卻那樣明亮,好似臨死飛蛾遇見火光,燒得粉身碎骨亦是心甘情願。
「大師兄……我是不是錯了……」蘇仙樂聲音哽咽,顫抖著伸出右手想去抓他,可是兩人距離實在太遠,她的手只能停在半空,無法繼續向沈初霽靠近。
「大師兄,仙樂是不是錯了?」蘇仙樂那樣執著地看著他,滾燙眼淚從眼角落下依舊捨不得眨眼。
沈初霽垂眸,眸光落在她懸在半空的手上。
「我是不是最初就錯了?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蘇仙樂得不到回應,聲音顫抖得厲害,無助又害怕,伸在半空的手卻不願就此收回去。
良久,沈初霽輕嘆一聲,帶著滿手血污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仙樂,何至於此?」
這是進入神府內,沈初霽第三次問她這句話。
蘇仙樂緊緊抓住他的手,幾乎泣不成聲:「我以為、我以為這是你想要的……我看到、我看到了……」
沈初霽喃喃道:「你看到的太少了。」
蘇仙樂哭得那樣迷茫,哭得那樣悔過:「我早該明白!早該明白!大師兄怎會貪圖飛升、怎麼貪圖長生……我錯了……大師兄我知道錯了……」
沈初霽眼睛乾澀,有些啞口無言,許久後,他輕聲問道:「魂飛魄散,你可有怨?」
「仙樂無怨……弟子無怨……」
「那就好。」
蘇仙樂自知時間不多,近乎哀求地望著沈初霽:「大師兄,仙樂能再窺探一次你的記憶嗎?」
當年她修為不夠,僅僅只能看到零星半點,導致釀成如此大禍。
或許想到昔日師妹即將湮滅於天地之間,沈初霽沒有拒絕她。
「好。」
蘇仙樂窺探了他的記憶。
她先是迷茫,後是驚愕,最終化成了滿眼的倉惶。
「原來……你求的從來不是飛升……」蘇仙樂忽然放肆地笑起來,笑容融合了鮮血和淚水,顯得那樣癲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沈初霽……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她看著矗立在沈初霽身後的撫雲頂弟子,眼中逐漸充滿了憐憫,無聲呢喃:「你們會被拋下的……」
原來如此。
原來一切都是她想得太簡單、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