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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 有嗩吶的聲音。」阿玉拽了拽他的衣袖,低聲解釋。
沈初霽眉頭微皺,抬眸看向曲徑盡頭轉彎之處, 月光下似乎有身影晃動。
「在人間界有種說法, 嗩吶一響, 不是大悲就是大喜。」沈初霽道。
可是, 此時夜半寅時,荒無人煙的地方怎會響起嗩吶聲?
實在詭異。
話音落後, 幾聲嗩吶再度響起, 曲徑拐彎處的地上映出一道身影,那人銜著嗩吶跳動身體, 好像一種奇怪舞姿。
隨著不斷向前,終於走出彎道,暴露在視線中。
為首兩位身穿喪服的男人,他們吹著嗩吶雙腿在地上來回跳動往前走,雙眼緊閉,神色木然。
緊接著,一匹高頭大馬掛著紅花緩緩出現,一位身穿喜服頭戴狀元冠,面容清秀眼角點朱的男子騎在馬上。
他睜著雙眼,眼角處以硃砂點著桃花花鈿,嘴角噙著細微笑意,妖冶又詭異地看著前方。
先是喪服嗩吶,再是狀元喜袍,既是大悲,又是大喜,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隨著高頭大馬出現,兩副棺材被身著喪服的擔夫抬出,棺材頭上繫著白花,棺縫釘死。
然而,在棺材後面,兩個身穿紅袍的伙夫吹著繫上紅花的嗩吶,一輛花轎緩緩出現。
紅白喜事同現,陰風沉沉吹拂。
這幅畫面實在詭異,一時間他們都沒有輕舉妄動。
錦兒和阿玉一邊拽著沈初霽一隻手,驚懼地看著紅白隊伍朝他們靠近。
「避讓。」沈初霽道。
聞言,眾人退到道旁,將小路讓出。
坐在馬背的男子彎著眉眼,拱手朝沈初霽回禮。
那行隊伍從他們面前經過,沈初霽看著棺材壓在擔夫肩膀上的重量,猜測其中確實有兩具屍體。
然而,當花轎路過時,轎簾被一陣冷風吹起,漆黑轎中並無人影,而是一顆戴著鳳冠朱釵的頭顱放在座位上。
「大師兄,他不是普通人。」梁淺提醒道。
沈初霽沉默片刻,說道:「跟上去看看。」
他們遠遠跟在隊伍後面,期間路過幾座破敗村莊,莊稼枯萎在地里,房屋破漏蛛網遍布,像是數年不曾有過人跡。
一路走到天亮,那行隊伍在晨霧茫茫中停駐,前方則是一座關門大開的城池。
城門前雜草叢生,城牆風雨斑駁牆皮大面積脫落,遙遠看去好似一座無人荒城。
來到人間界不過短短半日,他們就感覺到了不同尋常,腐敗、破落,死氣沉沉,來時路上竟然沒有感受到任何活物氣息,沒有蟲鳴鳥叫,亦沒有犬吠雞鳴,好似一處混沌之地。
「大師兄,進城嗎?」
「進。」沈初霽不假思索。
一行人跟隨紅白隊伍進入城中。
蕭條街道上,燈籠散落,幡子破碎,屋前雜物倒塌一地,好似大風過境只餘下狼狽與淒涼。
「嗚……」一聲孩童嗚咽傳來,眾人循聲看去。
一條雜亂小巷中,堆滿稻草的板車上,草蓆卷著一具屍身。五六歲的女童穿得破爛,滿身髒污,生滿凍瘡的小手抓著板車把手,用力往前拖拽卻紋絲不動。
「嗚……」她抹著眼淚哽咽出聲,忽得發現巷口站著幾道身影,驚懼地躥進草蓆之中,緊緊抱著冰涼僵硬、散發腐臭味的屍身。
涼風吹開草蓆,那是一具婦人屍體,恐怕早已死去多日,身上留著無數可怖傷口,指甲外翻,雙目凹陷,便是一眼就令人遍體生寒。那女童卻像救命稻草一般深深把頭埋在她懷中,瘦骨嶙峋的身體穿得單薄,瑟瑟發抖。
看到這一幕,錦兒和阿玉面露不忍,別開了頭。
沈初霽嘆息一聲,輕聲哄道:「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
女童淚眼朦朧地抬起頭,髒污小臉沾上了腐肉,雙眼渾濁得像蒙著一層霧氣。
「走、走開……」女童小聲驅趕。
「大師兄,我們走罷,再去前面看看。」梁淺攔住沈初霽,不讓他繼續靠近。
沈初霽垂著眼帘,如今人間界有太多這樣的人,除了袖手旁觀好似也沒有別的辦法。
沈初霽未再多言,從隨身攜帶納物的匣子裡取出一件披風,放在她身邊就離開了。
回到長街中,兩道旁房門緊閉,街上不時出現幾道瘦小身影。
他們佝僂身形,從地上撿起不知丟棄多久的食物,擦也不擦就往嘴裡放。
途中,並未看到任何大人身影。
跟隨車輪來到一座府邸外,看見門前停放的兩副棺材和花轎。
喜服男子將馬拴在石柱上,回身掀開轎簾,捧著只剩一顆頭顱的新娘,仔細梳理她的額前的頭髮,眼神溫柔細緻,含情脈脈。
「湘兒,讓你久等了。」
府邸朱門大開,男子走進前,忽然回頭看向沈初霽眾人。
他臉上含著笑,說道:「諸位既然來了,一同進去罷。」
沈初霽並未推辭:「多謝。」
隨男子走進府邸,府中依舊空無一人。
到喜堂時,屋中人影綽綽,走進卻發現那是被繩子掉在半空、僅有腳尖垂在地面,早已死去多時的數具屍體。
「諸位想必不是凡間人?」男子將頭顱放進喜堂中,隨後出來看著眾人。
「在下張硯。」男子眯起眼睛,眼角硃砂桃花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