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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難過,又為何還要這樣勉強自己笑出來。
「走吧,快走吧,你再哭,我就捨不得死了。」桔梗握住繁縷的手,又似乎怕自己太髒急忙鬆開,嘴中這樣說著,那一瞬間,繁縷似乎失去了什麽,心中空落落的。
「這皇宮,我下輩子,可不想再進來了。」她語氣裡帶著釋然,又閉上眼睛,似乎不是去死,而是能夠出宮去。
繁縷緩緩站了起來,這一別,許就是生死離別,她將身上的斗篷脫下來,塞進去留給了桔梗,是宮女平素常穿的。
繁縷離開後,桔梗微笑著抱緊了懷中的斗篷,還帶著繁縷身上的藥草香,這是何其熟悉的味道,她也曾擁有過。
她用乾冷的臉頰貼了貼厚軟的斗篷,之前身上冷得發僵,此時生了些許暖意,低聲喃喃著說:「繁縷,繁縷,真好,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這下,我也心滿意足了。」
不是這皇宮不好,而是住在這裡的人太壞,這宮牆深深,繁縷走得筋疲力盡,她心累,她再也走不下去了。
一步便跌倒在厚厚的雪地上,腿軟的站不起來,卻忽然被人一隻手就給攙了起來,映入眼帘的,是一襲墨色的大氅,映著身後白雪皚皚,督主目光沉寂,垂下眼帘看著她平靜如水。
「督主。」
衛衣看她只一身單薄的宮衣,蕭瑟淒冷,想必是留給了裡面的宮女,解下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帶著暖意的大氅將繁縷裹得嚴實。
「走吧。」
衛衣脊背挺直,即使是冷風陣陣,也不肯彎曲片刻,他在陛下面前是諂媚卑微的奴才,可有時,又是這樣的頂天立地的男人一般。
「這玉鉤,是大人您給我的?」繁縷展開手中的玉鉤,還帶著暖暖的餘溫,在纖白的手中愈發好看。
衛衣稍稍挑眉,這的確是他要送給繁縷的,拿起來看了看,又放回繁縷的手,道:
「好看嗎,本是想過年的時候送給你的,沒想到落了別人手裡,居然沒送到你手裡。」衛衣唇角含笑,一雙桃花眼瀲灩生輝,雪落滿了他的肩上。
繁縷垂下眸去,捧在手心裡緊緊握了起來,點頭道:「好看。」
繁縷不願意麻煩別人,這一次督主願意開恩,她自是感激不盡,沒有誰天生就該為誰付出,便是督主喜歡她,也不欠她什麽。
她此刻只覺得從所未有的頭腦清楚,從前過得混混沌沌,什麽都是得過且過,即使告訴自己好死不如賴活著,也說過要活得好,可仍然是混過一天是一天的心態。
桔梗今日的話讓她明了,這是個何其殘酷的地方。
天氣一直陰晦不明,雪花漫天,蕭瑟寒風,不過幾日,便傳來桔梗的死訊。
說是那天突然好好吃了一頓飯,又把自己收拾的整齊了一些,然後就撞牆自盡了。
繁縷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也像是早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依舊如常該做什麽做什麽。
宮裡也是不興哭的,帶了晦氣是該罰的,她一絲眼淚都沒掉,只是對著牆角的枯樹愣愣的發了一會怔,眉尖微微蹙著,似有什麽不解似的。
莊嬪被降為采女,事情就這樣結束,盧國公府越發落了下乘,攝政王從不管束陛下的後宮如何,只是讓陛下抄了十遍書。
這一年的寒冬,終於即將過去了,隨之逝去的,還有那個同她們一起進來的少女,繁縷沒有夢見過桔梗,她半夜醒來的時候,就一直坐到天亮。
繁縷一直住在衛衣的房間,夜裡,按照習慣,只外間裡燃著一盞小小的油燈。
衛衣半夜醒來的時候,看到她怔怔的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掀簾隨步進來,問道:「繁縷,你怎麽了?」
繁縷怔怔的轉過頭,已然淚流滿面,輕輕的說:「督主,您說,是不是因為桔梗不願意再進入這皇宮裡,所以,她也不願意到我夢裡來了。」
這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而他們卻是這裡最卑微的人。
衛衣呼吸一噤,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面對繁縷,他總是會無言以對,無法回答她的問題。良久,才淡淡答道:「也許吧。」
頭髮遮住繁縷的面龐,可透過她顫抖的肩膀,衛衣看出了她在哭。
「你不冷麽?」過了一會,他說,陰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聲音很平和。
冬夜裡雖然是在屋子裡,但只穿著中衣也很涼,繁縷緩慢的點了點頭,說:「是有一些。」
衛衣透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瞧這她這個樣子,一手攬過她的肩膀,緩聲淡淡道:「想哭就哭吧。」
繁縷猛然抓緊了督主的衣袖,強忍著抽泣一聲,隨後放聲大哭了出來,淚如雨下道:「我不想哭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到晚上,滿腦子都是桔梗以前的樣子,還有她說過的話。」
最難過的不是死去之時,而是在此之後的觸景傷情。
第43章 懊悔
斷斷續續的哭了大半個時辰, 繁縷伏在督主的肩上倒是睡著了, 她並非真的盼著桔梗能夠入夢來, 而是找個理由哭一頓。
衛衣輕輕的將她放下, 壓上了厚實的被子, 頰邊尚有淚痕猶濕, 軟軟的髮絲貼著臉頰, 窗外明月西斜,東邊天空隱隱泛起魚肚白。
「記得叫夫人起來。」衛衣臨走前吩咐了一聲,小平子斂了斂袖子, 低頭應是,打心裡覺得督主對夫人真是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