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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督主什麽事?」繁縷手中拈著一縷長發,用桃木梳子慢慢梳理通順。
衛衣頓了頓,問道:「上次的天水碧衣裙,你喜歡嗎?」
「喜歡。」繁縷先是點了點頭,想起來督主又看不見,趕緊出聲應道。
其實她還沒有上身過,那一身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她這種宮女能穿的,在宮裡招搖豈不是在找死。
衛衣嗬然輕笑一聲,道:「嗬,那就好。」這句話聽得繁縷意味不明,她低低的「嗯」了一聲,督主大概是失明了,便情緒更不穩了。
隨後自己梳洗得當,督主坐在塌上冥思,繁縷就為他收拾書案,擺著一遝遝的文書信件,從其中掉出一本平淡無奇的藍面冊子,上面寫著帳本二字,一打開,裡面俱是衛衣貪污受賄的記錄。
最近的一筆是滁州水患扣押下了三萬兩,三萬兩對於權貴之家算不得多少,可對於災民來說,著實是頂用的。
她心頭一驚,頓時咬緊了下唇,心砰砰跳個不停,她雖然只是個宮女,可她也懂得這上面所寫的東西。
這是衛衣貪污受賄的罪證,任何一條泄露出去,都是罪該萬死的滔天大罪。
這麽機密緊要的東西,他這麽平白無故的就放在這了,難道就不怕她會出去告密。
這些東西泄露了,真真正正的對衛衣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可這種行徑,卻令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衛衣並沒有察覺自己秘密可能被人窺探,如常問道: 「繁縷,收拾好了嗎?」
「嗯,大人已經收拾好了。」繁縷聽到衛衣出聲詢問,有些驚慌失措,手上急急忙忙收拾了桌上的書墨筆硯,歸置整齊。
衛衣摸著身邊的桌子站了起來,沿著桌子邊一步步往外走,遲疑的步伐顯得有些笨拙,嘴裡說:「坐得累了,起來走一走。」
繁縷很有眼力見的過去,輕輕牽住督主的衣袖,攥緊了緊手,說:「督主,我來扶著你走吧。」
「好。」衛衣坦然自若的握著她手,纖細柔弱無骨一樣,讓人都捨不得使勁,手心的溫度熱熱的,這樣也還挺好的,衛衣微微翹起嘴角。
本來皇帝御賜的對食,他們應算做夫妻,住在一起了,可是他不願意讓她看到自己的缺憾,即使面上再如何泰然處之,可終究還是同常人不一樣的,他只是個太監。
再如何位高權重,榮華富貴,也填不滿心口的空蕩蕩的大口子,倒不如這樣。
「大人等一下。」繁縷突然鬆開手,回身去門口撿掉在地上的手帕。
督主站在庭院裡,唇微微緊抿著,眼睛無神的睜著,一貫似笑非笑的神情出奇的帶了些許茫然,只聽見繁縷離遠了幾步,身邊無著無依的,晃了晃才穩住。
衛衣聽不見她說話,心下不安,又什麽都感覺不到,只能強作鎮定道:「喂,你可不要走遠。」
繁縷已經走近了,看見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可憐,抬手握了握督主的手,說:「大人,我就在這裡。」
「噢,那就好。」衛衣利索的抽回了手,臉上那一點茫然不安瞬間收回,又恢復了原本的面無表情,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前走。
繁縷抿了抿嘴,督主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多孩子氣,她也不生氣,就笑眯眯的跟上去,在他旁邊說話。
衛衣想,怎麽從前就沒發現她話這麽多,簡直像是幾年沒說過話一樣,但卻比內閣里那群同樣滔滔不絕的大臣們好太多。
「督主,嚐嚐這個。」繁縷說著,抬手就塞了一顆松子糖進衛衣的嘴裡,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化開。
他嘴裡吃著東西,只是腮幫子微動,繁縷就在旁邊看著,這感覺還挺好的,這樣光明正大的看著他,還不被他發現。
繁縷有時候問道:「督主,您怎麽懂這麽多?」
「多嗎,本座不覺得。」 衛衣心裡笑她這個小姑娘沒見過世面,不懂得什麽才是真正的飽讀詩書,學富五車。
繁縷誠懇的點頭道:「多啊,奴婢很多都不知道。」
衛衣並無得意,只是微微揚起頭,道:「當你知道你自己有多無知的時候,就會狠命的想要去渴望知道這些東西,根本無需去逼迫自己。」
在衛衣看不見的這段時間裡,朝野上下發生了許多事,先是攝政王接到詔獄嚴刑拷打後呈上的口供,各種供詞直指當朝太傅門庭。
易扈縱容門下子弟知法犯法,惡意私制假銀,不僅在朝野上下惹出軒然大波,陛下與攝政王更是大發雷霆,這不僅是破壞商市,更是攪亂燕朝本就不安的局勢。
衛衣聽到這個消息,臉上沒顯得多高興,淡淡的應了聲,隨即簡單的揮了揮手,屏退了陸午等人,只是中午多吃了一些,食慾頗佳。
繁縷倒是沒什麽感覺,只知道,有人要死了,有人要升官了,與己無關,不足以掛心。
反而是督主對她脾氣倒是好了許多,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心情好了,還是單純的不想折騰人了。
雖然督主掩飾的很好,但繁縷每日都在照顧他,還是發現了督主怕黑,準確的說不是怕黑,而是失明後那種無邊無際的絕望。
是以到了晚上萬物皆靜的時候,才會命她在旁陪著,有人的氣息在身邊,他才不會跌進無盡的深淵去。
一個月的時日這樣過得很快,太醫來看過幾次,繁縷算計著時日,到了這一天比衛衣還要高興,她親自照顧好的病人,不是一般的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