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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督主哪會管這些,不缺吃不缺穿活著就行了, 如今這貼心無二人, 著實令小平子目瞪口呆。
繁縷倒也沒有用人叫,畢竟她還記得自己是個醫女, 起來的時候, 衛衣已經起床離去, 屋子裡靜靜的。
她自己也稍覺尷尬, 督主不在正好省得了, 坐在床邊怔了一會, 腦袋裡一片空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麽,夜晚的悲傷隨著晨曦的普照, 也漸漸散了去, 只余淡淡悵然。
小平子在外面聽了聽,裡面的人似乎已經起來了,便揚聲道:「夫人,小的給夫人送水來了。」
「啊,進來吧。」繁縷道。
小平子端了溫水進來,她已經穿戴好衣裳,洗乾淨了臉,照了照銅鏡只是眼皮下有些紅腫,其餘的倒也看不出來什麽,慢慢梳理著一頭長髮,銅鏡里看著溫婉乖順的樣子。
指尖拈了粉輕施薄黛,宮裡下來的脂粉總不算太差的,輕輕勻了兩回,眼下痕跡便遮得差不多了,看上去氣色也好了許多。
「唉,怎麽會這樣。」繁縷越想越懊惱起來,在督主面前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她不記得自己是有多傷心了。
女醫館這廂,梔子得知桔梗死訊,倒是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場,懨懨的幾天神思恍惚,紫蘇也跟著落了淚,到底是相識三年的小姑娘。
繁縷去看她們,梔子拉著她說:「怪不得,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麽?」繁縷問她。
「半個月前,她曾經來看過我,我叫她注意身體,她卻說,說自己不會吃這樣的苦頭。」
梔子痛苦的嗚咽著,後悔不已:「我當時聽她這樣說,只以為她是有心顯擺,卻沒想到,她指的不會吃這樣的苦頭,是這個意思。」
所謂一死百了,自然什麽苦頭吃不到了,心下一片蒼涼淒悲,繁縷突然有點莫名的恨,恨這皇宮無情,恨這老天不公。
想來想去,又具體不知該恨什麽人,主子哪裡是她們能恨的人,就是桔梗自己也說是自尋死路,最後自殺身亡,連怨懟的人都找不到。
她除了被關在翠羽宮時的畏懼,從未產生過這樣劇烈的感情,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又隱隱夾雜著悲憤。
「我真後悔,繁縷,我後悔極了,為何沒有多同她說兩句,興許她就不用走上這樣的絕路了。」
繁縷已然無淚,咬著牙沉下心來,宛如浸入冰冷的雪水中,目光漠然,輕輕的撫上梔子的肩,幾乎以一種局外人的口吻去勸她,說:
「桔梗既然沒說,自然也是下定了決心的,你說與不說那幾句話,又有何用,她早已經決定了。」決意去死,決意與這世間轟轟烈烈的訣別。
繁縷起初並不理解桔梗,路有那麽多條,為何要去走這死路,自以為聰明的在桐妃與莊嬪之間遊走,最終丟了性命。
這一刻驀然清明,桔梗沒有那麽短淺。
她也恨這命運不公,也不曾甘心妥協,桔梗其實是個如此性烈的女子,沉默並不代表著怯懦,靦腆不代表單純,可她們就是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
桔梗曾經的房間早已住了新人,一切一切,那般乾淨,就如同沒有過桔梗這個人一樣。
宮裡就是這樣,想要一個人消失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桔梗是有罪之人,連全屍都留不得,只是一領蓆子過了屍身扔到亂墳崗去,往前留下的東西更是一併都沒有了。
繁縷回去翻了翻自己放行李的箱籠,半個身子埋了進去,直接將整個箱子翻了個底朝天。
最後直起腰來,面對亂七八糟的衣箱,顫顫的呼出了一口氣,異常失落的坐回了紅木椅子上,寂靜的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什麽都沒有,一個都沒有。」她在找關於桔梗的東西,可是,什麽都沒有,連一個手帕都沒有。
桔梗這一輩子,就這樣輕易的過去了,她什麽都沒留下。
「這樣,也好。」什麽都別留在這裡,乾乾淨淨的離開,不再和這皇宮有任何聯繫。
她捏著手裡的玉佩,桔梗告訴她,真正的幕後主使是桐妃,以至於繁縷如今有些無法直視翠羽宮了。
看起來那樣溫婉可親的桐妃,也這後宮爭鬥中的箇中高手,那溫柔如水之下,誰曉得藏著的是什麽。
她尚且沒有桔梗看得清楚,卻有些慶幸當初清平來拉攏自己時,沒有過動搖。
否則,是不是她如今,也是和桔梗一樣的下場。
這宮裡的路,從來由不得她們選擇,命由天定,繁縷想,桔梗未嚐沒有想過搏一搏,不然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今年冬至過後,紫蘇就已經滿了二十四歲,再來一次冬天,她就可以離宮嫁人了,梔子也盼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繁縷往年和她們一樣,掰著手指算自己的年紀,算還有幾年能回家鄉去,今年也就嘆自己又長了一歲,也沒了什麽欣喜勁。
晚上督主回來,肩上落了雪花,繁縷才知道外面又開始下了雪,細聽了聽窗外的風雪聲,呼嘯而來。
「今年的雪好大。」
「嗯。」衛衣脫了外面的斗篷,繁縷上前接了過去,放在竹編熏籠上慢慢烘乾,他們在宮裡用的東西都是有規格的,很多地方自然不如衛衣別院裡的。
繁縷淡笑著說:「過了這一場雪,冬天應當就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