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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後悔,總算是對得起爹娘的養育之恩了不是。」桔梗哀哀一笑,抿了抿乾澀的唇,向來瑩潤的唇瓣乾裂了許多口子,流出紅艷艷的血來。
而後才道:「繁縷,你呀,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命太慘,我知道對不住你們,把你們都給連累進去了,不過幸好,你們都沒事。」
繁縷搖著頭,她好不好,壞不壞,終究還是好好的活著。桔梗不用說,已是如今的結局,其實,說來說去,梔子的命最好了。
「桔梗,你入宮這麽多年,怎麽,這麽糊塗啊!」繁縷進來之前積攢了滿腹的話,此時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輕輕地問出一句。
繁縷還記得桐妃生產當日是何其慘烈,差點就是一屍二命的事,桔梗怎麽就變得這樣狠心,她自始至終不曾明白。
「在這宮中步步驚心,可我沒有辦法,我不貪戀什麽榮華富貴。我只是,想……想保護好我的家人,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你若能出宮,便出宮吧,這裡是個吃人不吐骨頭地獄,我雖然死了,卻也是解脫了。」
桔梗淌著眼淚說完了一席話,她已經一無所有,也沒什麽可以託付的,早先的體己銀子都送出去給家人周轉了,一家子的平頭百姓,想必也是打了水漂了。
現如今,也唯有這些死前衷心之言可以和繁縷說一說了。
她緩緩癱坐在地上,繁縷也跟著蹲了下來,額頭靠著欄杆,微淡的光影里,唇角微微翹著,帶著初進宮時單純婉然的笑意。
「你爹娘呢,你的家人可有什麽話?」繁縷想,姐妹一場,總要為桔梗做些什麽,她興許能帶出些話回去。
桔梗搖了搖頭,道:「爹娘家人,繁縷,你不知道啊,我考上醫女的第三個月,我家裡便送來了消息,我哥哥,失手打死了人,被關進了大牢,等待問斬。」
「等等,那時候你去見過一次家人,難不成?」繁縷模糊記得一點,大概是因為從當時起,桔梗就有些不對勁。
桔梗點了點頭,說:「對,我家裡都是賣草藥為生的,哪裡有什麽路子,唯一的希望,就在我的身上,這是最便捷接近貴人的法子。
也恰好,莊嬪身邊的大宮女找上了我,後來如你們所見,我投靠了莊嬪,助她得寵。」
繁縷聽得心驚膽戰,這些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桔梗不僅僅做了,還這般風輕雲淡說了出來。
桔梗用手指捋了捋打結的頭髮,結果發現攏不開,只得作罷,低頭接著道:「那些使手段的污穢事情,就不與你細言了,左右對你也沒有什麽好處,總之,在此之後,我也迅速成為了莊嬪的心腹之一。
其實,有些事與你說了也無妨,比如,江月宮的兩位美人,就是被我下了避子藥,傷了身體,才會一直身體虛寒,即便承了寵也不會有孕。」
繁縷拿下插在頭髮上的篦子,從柵欄伸進手去,攏過桔梗的一把頭髮來,慢條斯理的為她輕輕的梳理著,然後問:「然後呢?」
「然後? 」桔梗輕笑一聲,在這安靜的牢獄內分外清晰,有幾分冷意,她頭往繁縷這邊靠了靠,任由她繼續為自己梳頭髮。
桔梗垂了垂頭,想要掩下自己近乎猙獰的神情,過了會抬起頭,繼而道:「莊嬪雖然答應我救出哥哥,實際上,還派人監視著他們,用來要挾我。這些都是桐妃告訴我的,還有哥哥的親筆信和侄子的百歲鎖。」
「你信了?」繁縷拈著手中細細的髮絲,聽著她的喃喃細語。
桔梗斜著瞥了她一眼,苦笑道:「怎麽可能不信,繁縷,我算是什麽呢,由不得我不信,也沒什麽可騙的。」
「莊嬪就是不死,也不可能再復寵了。」桔梗被她握住手,咧開嘴笑了笑說:「繁縷,這暖手之恩,就當你還回來了啊,你不知道,這裡可真是很冷啊,你看,連老鼠凍的都不願意亂跑了。」
「桔梗,你為何,不同我們說呢?」繁縷摸了摸身上,抽出一段細長的帕子,將桔梗的頭髮編上,最後用帕子折成細長的帶子,給桔梗系好。
桔梗滿不在乎道:「有什麽可說的,現在我呀,我是不得不死了,我滿腹心事,不知道能和誰說,當初你尚且自身難保,現下你來了,我看你過得好也能少一樁惦念。」
繁縷撫著她尚且年輕的面龐,幾度哽咽,強忍著說:「桔梗,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
「姑娘,姑娘,時辰差不多了。」獄卒進來輕聲提醒道。
桔梗動了動,忽然湊近了,拉了拉她的衣服,神神秘秘的說:「繁縷,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繁縷不解,但還是依言湊近了耳朵。
桔梗的聲音帶著孩子勁的調皮,在她的耳畔輕聲帶笑道:「我告訴你哦,我真正身份其實是桐妃的人,一切都是我在背後出謀劃策的呢。
你看,她們都瞧不起我這個卑賤的人,而我卻把她們這些貴人,都耍的團團轉呢。」
「桔梗,你……」繁縷震驚到無以復加,這竟然是桐妃娘娘自己跳進去的,不,不對,應該說這是桐妃娘娘的苦肉計嗎。
「是不是,很吃驚,我也很厲害的。」桔梗臉上帶著笑意,有血從唇瓣上流了下來,殷紅刺目,又暈染成一團,和上那璀璨的笑容,幾分艷麗奪目。
「桔梗,你很難過吧!」難過自己變成這樣,難過自己的手段惡毒,難過一身醫術終為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