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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縷摟著他的脖子,忽然問他:「那相公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衛衣低頭看著腳下的路,淡淡的回答:「不記得,興許本就沒有家人。」
「是人都應該有的,沒關係,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等我們百年之後,我們就埋在一處,下輩子也在一起。」
「好,」衛衣握緊了她的雙腿,沿著山路慢慢往下走,說:「都聽你的。」
繁縷是生性柔軟的,看似不經打擊的,但面對困境與磨礪時,又出奇的堅韌,並非逞強,而是一種逆來順受般的柔韌,只要有可令她牽掛的,她就經得起,過得去。
她很怕吃苦的,也很怕坎坷的,但她為了一些事情,總是能出乎意料的強悍。
山竹在暮色里看著他們,微圓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揚手大聲道:「師父你們可算下來了,快來吃碗麵罷,可好吃了。」
「下來吧。」衛衣停了下來,繁縷從他背上跳了下來,輕快的幾步越過他,說:「我也餓了,快些來嚐嚐。」
「師父走快些,我已經讓店家上了菜。」
衛衣走在後面,看著她和山竹回頭招呼他,他的結髮之妻,還有他的徒弟,他們身後是食肆微弱的燭火光色。
「來了。」
此時經年,江陵府的一處宅子裡,正是春末夏初時節。
他摸了摸臂彎里繁縷的頭髮,如潑墨一般,柔滑絲潤,庭院中傳來雨打芭蕉聲,那真實的不像是一個夢。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為了一個女子這樣安然度日,想要歲月靜好。
那麽多的罪孽積身累累,早已然是罪無可赦,能有今時今日,乃是恩德備至。
窗外綠蔭濃郁,春雨淋淋,白海棠花簇錦攢,衛衣穿著中衣中褲,打開窗子一股雨氣撲面而來,清涼舒適。
她還在身邊依舊好好的,年輕且貌美著,韶華正在,酣然沉眠,樓外簫聲幽遠,綿綿細雨。
如今的朝廷,已經沒有了西廠,更沒了西廠提督,只有遠在江陵陪妻還鄉的衛衣。
西廠是燕朝開國帝王左暮省所設立,唯權柄重,煊赫一時,也曾令百官戰戰,卻只存在了短短的十四年。
只有兩任提督,前者在任時短,奠定了西廠的基底,後者倒是以狠辣著稱,其名令人聞之喪膽,名為衛衣。
我有多少情意綿綿,說不出,道不盡,但我知,我心中有你。
有白頭之約,豈能不赴,縱有地獄無邊,而今,且安穩度日。
繁縷正坐在池邊的亭子裡,青石桌上擺著針線簍子,眉眼清晰,發間簪一朵胭脂海棠,烏髮半挽,指尖被絲線纏繞,明晰婉然,柳眉秀長。
「繁縷。」
「過來坐吧。」繁縷抬起頭,笑靨如花,衛衣在她旁邊的欄杆坐下,看見池子裡的金魚悠閒自得,隨手拿了魚食碗來。
繁縷捏著繡棚的手指曲起,指骨關節處微微發白,低頭淡笑著說:「相公,我和你說一件事吧。」
「怎麽?」衛衣正拈了魚食,揚手灑向池子裡,一簇簇的紅鯉魚撲了過來,宛若火焰在碧水中盛開,幾簇荷花亭亭玉立,如詩如畫。
「昨夜我夢見,」她笑容不變,抬起頭認真的看向他,輕聲道:「你死了。」
第64章 番外 ·蕭均寧
許晏只記得初見那少女花腰平軟, 嫵媚天成, 她似是隨風逐霧而來, 仿若霧裡看花, 水中看月, 穿著白麻對襟夏衫, 綠羅長裙, 烏黑長髮柔順及腰。
「你叫什麽名字?」
「許晏。」十五歲的許晏看著她,說出自己的名字。
「噢,許晏, 我叫李長歌,是這裡的谷主。」李長歌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許晏只顧得看著腳底下的石頭。
「來, 跟我走吧, 不然就會走丟了。」
許晏在後面看得心驚膽戰,偏偏李長歌走得輕巧極了, 猶如一隻靈巧活潑的兔子, 像是在水上翩翩起舞一樣。
她走到那頭, 看著小心翼翼的許晏, 笑著對他道:「不要怕, 這石頭很穩的。」
許宴踟躇不前, 李長歌回過頭來,退回了一步,說:「許晏, 我拉著你就不用怕了。」
「不, 不用了。」許宴連忙搖搖頭拒絕了,他不習慣和別人這樣相處,尤其是這樣美麗的少女。
李長歌已經伸出手,回頭笑吟吟地,一疊聲喚他:「來吧,來吧,跟我來。」
許晏伸出去,又略有自卑的收回了手,面前那是怎樣好看的一雙手啊,白皙柔軟,乾乾淨淨的。
不像他的手,滿是冬日裡凍瘡留下的傷疤,粗糙,醜陋,不堪的。
李長歌可不管這些,徑直拉過他往前走,邊走邊說:「你要跟緊了我,不然可是會在藥谷里走丟的。」
許宴幾乎是跌跌撞撞的一路進了山谷,這裡可真是美,滿山谷的小花,五彩斑斕,偶爾有兔子從其中躥過。
路上碰見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年輕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高高大大的,身後背著一隻竹筐,要往山上去。
「黃師兄,去採藥啊。」
李長歌迎上前,一把拉過他來介紹道:「這是新來的許晏,日後就在咱們山谷里住下了。」
「許晏,這位是黃師兄。」
「日後還要多多叨擾了。」
「噢,沒事沒事,我們這裡常常會有病人來。」
黃師兄說完,被李長歌瞪了一眼,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