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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唇邊帶笑,整個人宛如融化的冰水,將明日要呈上的公文妥善收好, 抬步往外走。
很快便是春闈,屆時成百上千的舉子入京, 許多事務都要抓緊處理, 國子監和翰林院乃文士們心之所向,自然更要小心。
謝翀之身為祭酒, 幾日來一直在國子監和翰林院兩府忙碌, 他正翻閱著州府呈上的名錄, 聽見腳步聲, 抬眼意外看見那位淡漠的侄子。
本要低頭繼續看,心中卻後知後覺地一驚, 嘴裡的話已然出口, 「衡璋, 你這是去哪兒?」
這段時間, 謝洵能迅速在翰林院站穩腳跟, 除了駙馬的名頭,同謝祭酒從中周旋也脫不開干係。
何況宣寧侯幾乎與這個兒子決裂,堂叔父雖是旁支, 卻是實實在在的雪中送炭之情。
青年頓步, 轉身道:「稟祭酒,已經下值了。」
謝祭酒久久不能回神, 看著他的眼神充滿疑惑,「咦,可你平日不都待到戌時末的嗎?」
翰林院雖是朝廷的清流所在,卻如一潭死水,在此處任職的均為上了年紀或奉行中庸之道的官員。
謝洵年輕肯吃苦,不畏強權,正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刃,將整個翰林院帶出了一道銳氣。
謝祭酒觀察了許久,明白這個侄子只是性情內斂,手段卻不含糊,要不然也不會在翰林院安心住下將近一個月。
現在怎麼突然準時下值了?奇怪。
謝洵面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上揚的嘴角暈著幾點暖意,垂眸遮住眼中流轉的波光。
「殿下在等我回府吃飯。」
這下連一旁撰寫公文的幾個侍讀學士也坐不住了,蘸滿的墨汁落在雪白宣紙一角,都看見了對方眼中顯而易見的驚訝。
得知原因,謝祭酒臉皮一紅,輕咳兩聲遮掩尷尬,忙道:「咳咳,好好好,可不能讓公主等久了,這邊無事,你且回去吧。」
謝洵垂手離開,身著一襲赭紅官袍的清瘦身影在黃昏下漸行漸遠。
目送他離開,再瞧不見一點影兒,幾個學士這才鬆懈下來,忙湊到謝祭酒身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大人,下官昨日剛聽說公主與駙馬感情不和,相見兩厭,現在這又是什麼情況?」
「是啊大人,這這這……咱們這位侍讀自今年上了任,哪次不是待到天黑了才走。」
「謝祭酒,您是駙馬的堂叔父,好歹也是一家人不是?不如您跟我們透個底,謝家和公主這樁婚事究竟……」
最後提問的侍讀學士擠眉弄眼,原本方正的臉幾乎皺成一團,頂著左右同僚的壓力開口。
「是不是長久之兆吶?」
謝祭酒暗暗調整著忐忑的心情,掃過身邊這幾隻老狐狸,心中暗叱。
都是一個屋檐下的同僚,卻與謝洵始終疏離,心裡還偏向著江丞相。
「怎麼,本官聽著王學士這意思倒像另有高見?方才駙馬的話諸位也聽見了,不妨擦亮了眼自己瞧瞧,何須拐彎抹角來問。」
三人都察覺到了謝祭酒話里話外敲打的意思,尷尬地低下了頭,訕訕道:「是,多謝祭酒提點。」
駙馬那話他們可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公主特意等駙馬回府吃飯,他們自家的夫人都不一定能做到這個地步。
那可是公主啊,就算再不濟,靖陽公主也是眾星捧月,這輩子沒吃過苦的矜貴人物。
居然為了一個不起眼的駙馬做到如此,這怎麼可能是前不久傳言的貌合神離?!分明是新婚夫妻蜜裡調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三人對上視線,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瞭然。
看來以後他們得對駙馬爺好點兒,他雖不是謝家未來的家主,可是這駙馬地位分明當的穩,若是被謝洵吹了枕邊風,公主再去陛下那裡參一本,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謝祭酒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院中那株已經冒出綠芽的柏樹。
這是多年前移栽過來的一株柏,初時已露死態,枯敗干朽,自從去了一場雪,等再開了春,已經罕見地冒出了綠芽。
恰似這表面一如死水,內里卻暗流涌動的朝堂,終究是要被掀起無邊風浪。
新帝年輕卻心有大志,從前礙於身邊沒有倚仗,如今謝洵已經入局,未來的事誰又說得准呢?
手中的名冊被下意識折起,謝祭酒垂眸看向卷了一角的這一頁紙,上面的名字格外顯眼。
「兗州渚鄉士子,太昌六年二月十二生人,鄉試行一,吳佑承。」
又是兗州,還是渚鄉人,謝祭酒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猜測,蒼勁的指尖碾過這幾行簡短的介紹,心如浪潮翻湧。
這樣的巧合,不免讓他聯想到多年前沉寂於風塵的一樁舊事。
目光放遠,停在青年離去的地方,謝祭酒的腦海中浮現出多年前的一道身影,二人是同樣的挺拔身姿,只那個人要比謝洵更多幾分倨傲之氣。
從宣寧侯悄悄納妾的那一天起,謝祭酒就猜到了那個妾的真實身份,但他沒有聲張,只是暗裡給予些許幫助,權當盡些綿薄之力。
謝翀之生於世家大族的旁支,縱有滿腹才華也要收斂鋒芒,因謝氏只能有一人襲侯,堂兄得到了爵位,他不置一詞;
可他不懂,為何自己連個蔭官都不能爭取,他自幼苦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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