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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妤儀垂下眼打量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先那身已經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勾破,現在換成了一件有些不合身的麻布長裙。
這似乎是間正房,乾淨整潔卻沒有放置鏡子,元妤儀站起身,正好看見那張木凳上放著的珠釵。
院中忽然響起竹筐落地的聲音,元妤儀將珠釵握在掌心,循聲望去,正和少年對上視線。
吳佑承也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見她醒了,眼眸一亮,恭恭敬敬地行禮。
「殿下萬安。」
元妤儀還從未見過他這般輕鬆的模樣,想來是千里迢迢歸家,見到家中寡母和恩師都身體健康,未受此次旱災波及,放了心,便示意他不必行禮,招手喚人進屋。
「吳貢生,本宮怎麼會在這兒?」
少年撓了撓後腦勺,反應過來公主當時還昏著,自然不記得昨晚的事。
「草民和老師昨日進山時,正巧便碰見了您和謝大人,您發熱昏迷,謝大人也受了傷,若延誤醫治,恐怕失血過多,有性命之憂。」
元妤儀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明白過來,昨夜多虧吳佑承救下她和……
元妤儀的思緒怔愣一瞬,臉上蒙上一層不確信,難道她昨夜聽到喚她的聲音,都是真的嗎?
少女嗓音微澀,「謝衡璋在哪兒?」
吳佑承與謝洵的交往不深,也不知道他的小字,但看到公主臉上擔憂的神情,也猜到一二。
只是,謝大人的情況……不甚樂觀。
他年紀小,藏不住事,利落的眉頭幾乎皺成一團。
元妤儀見他神情糾結,一顆心揪了起來,站起身催促道:「你剛才說謝大人受傷了?」
吳佑承想到剛才順嘴交代了個遍的事情,知道瞞不住,只好讓開路,低聲道:「殿下請隨我來。」
院子不大,吳佑承推開東廂房的門,卻有些驚訝地說道:「老師,您還沒去休息嗎?」
他原以為嚴老師將謝大人安置在這間屋子後就離開了,沒想到現在還在這兒守著。
但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老師素來淡泊名利,又與人為善,吳佑承沒想太多。
他轉身朝剛進屋的元妤儀介紹道:「殿下,這是恩師,這里就是恩師的居所,至於您的衣服是託了我娘來換的。」
元妤儀聞言微微頷首,她已經大致明白了昨夜的事情,可見到坐在窗下木凳上的男人,眼里卻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錯愕。
日光斜斜地灑在這人肩頭,卻並未染上幾分瀟灑落拓的氣息,反而更加猙獰。
元妤儀垂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捏緊。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張臉,左半張臉像是被剝下一層皮,露出嫩粉皮肉,右半張臉則爬滿了各種傷疤,壓根辨不出一分本來的相貌。
面目猙獰,舉止從容。
這人身上的兩種特質太過矛盾,元妤儀一時竟猜不透他的年紀。
男人將手中的書冊放在一旁,沒有錯過元妤儀細微的表情,但他的情緒卻沒有任何波瀾,更沒有不悅,禮數十分周全。
「草民嚴六,拜見公主。」
聲音一落,元妤儀的眼睫顫了顫。
嘶啞尖利的聲音,像指甲刻意在石塊上摩擦划過,發出陣陣嗡鳴,莫說好聽了,恐怕連正常的嗓音都算不上。
「嚴先生不必多禮,是本宮和駙馬應當謝謝您和吳貢生,出手相救。」
元妤儀朝他微微福身,還了個禮。
吳佑承立馬上前,扶著言先生起來。
「靖陽冒昧一問,先生可是有腿疾麼?」元妤儀注意到他明顯遲鈍的動作,又道。
「先生可以跟佑承一同前往上京,那裡名醫無數,或許能醫治您的腿疾。」
吳佑承眼底閃過一絲期待,轉瞬即逝,臉上露出一份為難,解釋道:「我老師他……」
嚴先生扯了扯嘴角,臉上褶皺的皮膚和傷疤一起抖動,無比詭異。
可他的語調卻是溫和的,聽不出什麼喜怒,「草民多謝公主好意,只是左腿已成痼疾,在下亦通醫道,清楚這條腿已經廢了。」
話已至此,元妤儀沒有再勸。
醫者難自醫,這道理她明白。
少女轉眼看向榻上躺著的人,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卻又頓住。
是謝洵這段時間太過忙碌,偽裝出一副康健的模樣,騙過了她,騙過了所有人。
她差點忘記,其實他身子骨並不好。
床只是一張並不寬大的竹榻,青年平躺著,面容異常平靜。
舒展的眉,眼下那顆淺淺的淚痣,鼻樑高挺,薄唇蒼白,毫無血色。
元妤儀坐在竹榻側邊,腦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實的。
「謝……」
她的眼眶微熱,喉嚨里像嘔了一攤血,什麼都說不出來。
「咯吱」一聲,木門被人從外面關上,屋裡只剩下床榻邊的兩個年輕人。
一行淚沿著臉龐滑入衣襟。
元妤儀只是沉默地凝視著面前的人,情不自禁地勾勒著他的眉眼唇鼻。
這樣清雋出塵的人,這樣熟悉的五官。
她只見過一次謝洵睡著的模樣,回想起來,那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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