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頁
其一,他對謝洵一直有防備,畢竟眼前的人曾多次在朝上與他作對,還殺他親人;其二,他不信謝洵能真捨得下榮華富貴。
思忖片刻,他才若有所思地說:「可你就算舍了駙馬的身份,也還有謝家。」
若非萬不得已,江相也不想和陳郡謝氏鬧翻臉,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鬥起來難免有風險。
謝洵的目光依舊沉靜,不躲不閃,淡淡道:「謝家待我究竟如何,江相應該很清楚吧,倘若您仍心存疑慮,大可喚謝侯一問。」
事實證明,謝洵的話是正確的。
宣寧侯中途來靜茶閣,得知江相竟要狀告謝洵身世一事,當即愣在原地,額冒冷汗,甚至氣急敗壞地打了謝洵一巴掌。
這還不夠,謝侯自認為理虧,迫不及待地和江相解釋,不斷模糊著當年的隱瞞之罪,到最後甚至大有和謝洵斷絕關係的勢頭。
江相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再無疑慮,下樓前他意味深長地問道:「小謝侍郎,倘若你不與本相作對,願與我聯手,其實本相還是很賞識你的,聰慧內斂,是個能豁出去的人才。」
謝洵聽出他話里的惋惜之意,並不給他面子,「多行不義必自斃,比起同情謝某,江相不妨擔心擔心自己吧。」
江丞相卻毫無擔憂神色,興致頗高地看著面前的青年,唇角冷嘲,「你素來行事淡漠清冷,與公主和離後,就算慘死獄中,又有誰會為你出頭?」
謝洵未答,眼底卻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是啊,拋卻公主,他只是孤身一人。
走出茶閣,江丞相見他不說話,背過身去道:「謝洵,你故意提議定在和離後讓我動手,當真以為我沒猜到你的目的嗎?」
他冷笑一聲,也有些不理解,「是為了靖陽公主的名聲吧?」
「要是讓百官知曉,堂堂公主居然早就和應當處死的罪臣之後舉案齊眉,且親自舉薦罪臣入仕,那她去兗州賑災積攢的聲望只怕頃刻間就會煙消雲散。」
「雖然本相賞識你,可抵不住朝中那些嫉恨你頗得聖寵的同僚,到那時,只怕你被彈劾入獄後,公主為你奔走,也逃不過一個居心叵測之名……」
江丞相緊緊地盯著謝洵凝重的臉色,似乎很高興能看到他臉上面具的鬆動,感慨地說道:「唉,人性本就如此涼薄啊!」
謝洵神色如常地聽他說著,抬眸望見一輛已經走遠的馬車,心底卻掀起陣陣浪潮。
那是公主府的馬車,哪怕只有一眼,謝洵也能認出來,看著來時的方向,他心里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
元妤儀應當剛從禮部回來。
她識破了他的謊言,應該也看到了這一幕。
後面江丞相再說什麼,謝洵耳畔都選擇性地忽略了他的話,只聽見一句「你求清名,我要交代,本該如此,是不是?」
良久,青年漆黑如點墨的眼眸噙著一抹深色,應了一句,薄唇微啟應道:「好啊。」
沒有物證,冤案難反,背著個罪臣陸氏遺孤的名頭,他本就難逃一死;
與其將元妤儀扯進這個爛攤子裡,不如激她離開,天高海闊,起碼能丹史留青。
可偏偏,這些事情他不能提前透露一個字,謝洵了解元妤儀,就像熟悉他自己。
倘若告訴她,她決然不會拋下自己,定會千方百計尋線索,為二十年前的舊案奔走,可問題便在於時過境遷,證據恐怕早已湮滅。
費盡心思,平白落得個一場空。
最後還要親眼見他赴死,這對公主而言太過殘忍,也會變成她腦海中無法磨滅的陰影。
他不可能為元妤儀再造第二個噩夢。
所以拼死隱瞞,哪怕要讓她恨自己。
謝洵負傷的掌心纏了層薄薄的紗布,有鮮紅的血絲滲過紗布,刺得眼眶又苦又酸。
他撫過鳳凰木的花瓣,忽然想到少女擎著這株花枝跑來的那一幕,明明和她在一起已經那麼久,可想起來卻像昨日才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那夜,他認出了公主府的馬車,也聽見了元妤儀後來蜷縮在錦被裡極力壓抑的啜泣聲。
少女克制的每一滴淚都像鈍刀子割心。
謝洵知道她傷心,卻不能表露分毫關切,只能裝作沒有察覺,清醒地感知著她的痛苦。
他想轉過身,想替元妤儀擦淚,想把人攬到懷裡,不管身前身後名,也不管世人冷嘲熱諷……
可謝洵終究什麼都沒做,明明從前是個那般權衡利弊不計後果的人,如今卻再也無法任性自私。
他想,情愛這東西果真是洪水猛獸,稍有沾染,愛至濃處,原來真的會似火燒身,變成傻子。
天光破曉時,身側的少女紊亂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勻長清淺,眼角還帶著兩道淚痕。
青年動作極輕地側過身,終究是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未乾的淚珠,原想伸手拂開她的頭髮,卻摸到被淚水打濕的枕巾。
謝洵眼底勉強維持的平靜與從容徹底崩塌,只餘一片深沉的為難與悲愴。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