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皇宮內若有這樣的茶,元妤儀不會吃驚;可現在是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便顯得格外珍貴難得,看男人的眼神也多了一抹敬佩。
嚴先生笑答:「不過是嚴某閒來無事,瞎琢磨的罷了,讓公主見笑。」
兩人就著這壺茶,打開了話匣,元妤儀本想隨口聊一些關於此次賑災的事情,幾句過後卻對眼前的人改變了看法,不免多談了上京事宜。
見地深刻,言之有物。
除了那張猙獰恐怖的臉,嚴先生與那些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並無不同;
或許前者要更強一些,大概因為他是鄉村中的教書先生,故而更貼近尋常百姓的生活,也更了解普通人的想法。
更加難得的是,嚴先生雖身在鄉野,卻可在其言談之間窺見一分鴻鵠遠志,神情從容,並未因為當下的處境而自怨自艾。
元妤儀心中愈發崇敬起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難怪吳佑承遠在上京,卻已經掛念著千里之外的恩師。
嚴先生恍若不經意地說道:「駙馬昨夜見到褀為的第一句話便是救殿下,如今殿下醒了字字句句都不離開的人也是駙馬,二位的情誼果真深厚。」
元妤儀一怔,不知該如何作答。
其實這世間不止有愛情可稱之為情誼,同僚、君臣、兄弟姊妹亦或盟友都是情誼。
她與謝洵這對將要和離的夫妻之間,或許曾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但更多的大概是默契與責任。
嚴先生看她欲言又止,揣測到二人之間恐怕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矛盾,便沒有再問,用另一樁事岔開話題。
「還有一事需要告知殿下。」
「今日天峽山守軍回撤,兗州城中傳來消息,節度使稱靖陽公主與駙馬已遭遇不測,乃山匪所為,他們要舉兵攻山剿匪。」
元妤儀冷嗤一聲,「天峽山中人跡罕至,恐怕剿匪是假,追殺才是真吧。」
嚴先生淡笑,「說來也古怪,十二年前天峽山中山匪作祟的流言便甚囂塵上,那時人人自危,也未曾見得節度使這般果決,反而下了禁山令。」
他嘶啞的聲音一頓,罕見地染上一分嘲諷,「遮遮掩掩,更像是藏東西。」
他的話仿佛一束細線鑽進元妤儀腦海中,撥開那些瀰漫的雲霧,卻未點透。
藏東西,倒是一個大膽的想法,只是天峽山中能有什麼東西值得江長丘這樣大費周章呢?
周折十二年,這是局大棋。
嚴先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若有所思,也沒有就這個話題深說,低聲道:「節度使來勢洶洶,公主可有應對之法?」
元妤儀收回思緒,又想到還昏迷著的謝洵,無奈地搖了搖頭。
「駙馬昏迷不醒,傷勢暫且穩定也不宜走動,我們或許還要仰仗您和吳貢生,躲避一二。」
嚴先生又斟一杯茶,竭力使自己破鑼般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
「無妨,節度使這些年貪污受賄、草菅人命,兗州百姓人人得而誅之,我這地方少有人至,公主大可放心。」
元妤儀朝他點頭,「這幾天多有叨擾,待我順利回城,定為先生備上厚禮重謝。」
嚴先生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笑。
「若公主真想答謝嚴某,便將這群尸位素餐、沆瀣一氣的官員繩之以法吧。」
男人眼裡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恨,臉上翻卷的皮肉露出歲月的磋磨,似乎想起了些不好的往事,戾氣叢生。
看到元妤儀有些怔愣的神色,嚴先生又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想到些舊人舊事,嚇到殿下了。」
元妤儀也站起身,鄭重還禮。
「先生大義凜然,嫉惡如仇,本宮敬佩,今日承先生恩情,來日必當達成先生夙願。」
良久,對面蒼老疲憊的嚴先生才嘆了一聲,道:「公主天潢貴胄,地位尊崇,卻有赤子之心,與嚴某認識的另一個人格外不同。」
元妤儀下意識問,「另一個人?」
嚴先生的目光像是在看晚輩,也像是在審視打量,這樣飽含悲憫的視線讓元妤儀有些拿不準。
他輕嗯一聲,沒有正面作答。
「一個貴人,只不過眼瞎,心也糊塗。」
說罷他撐起桌邊一根木棍,提著茶壺淡淡道:「茶涼了,嚴某再去溫一溫。」
他的背影佝僂著,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彎了脊背,可夕陽之下竟還能顯露幾分沉靜。
元妤儀凝視著嚴先生那道身影,心臟停跳一瞬,忙把那個荒誕的念頭拋去。
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們分明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
入夜,山野中的風總是微涼的。
元妤儀坐在窗前,手中捧著本《周易》,卻已經許久沒有翻動,只是靜靜地望著外面被風吹拂蕩漾的草木。
這樣寂靜的日子,反倒讓她想起避居承恩寺的那段時光。
遠離世間紛擾,遠離朝局爭鬥。
她只是一個為父守孝的女兒。
一切回歸最初的身份,最初的經歷,反倒將她那顆始終安定不下來的煞心撫平;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