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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屋子的正常人,能跑能跳,只有床上躺著一個人事不省的,老者便清楚病人是哪位了。
老者將藥箱隨手放在一旁的條凳上,兩根蒼老的手指搭在謝洵露出的青白手腕上切脈。
他閉上眼表情凝重。
好不容易等到人睜眼,元妤儀忙恭敬道:「大夫,病人情況怎麼樣?」
老者睨了她一眼,看其骨相勻稱明艷,床榻上這小子也生了一副好相貌,猜到他們並非平民百姓,便道:「你和病人什麼關係?」
元妤儀的眸光堅定,毫不猶豫地說,「夫妻,我是他的娘子。」
老者輕嗯一聲,語調卻算不上凝重,「年紀輕輕的,就要守寡了,可憐吶可憐。」
「您這是什麼意思?」元妤儀的臉上帶著明顯的質疑,「他怎麼可能……不會的大夫!他,我夫君他人很好的,心善體貼又從不與人為惡……」
老者輕嗤一聲,看著神情慌亂的少女,「好人怎麼了,好人就不能死了嗎?生死之事看不破,也不過迂腐之人。」
這世上的人本就是千千萬萬個模樣的,有人嚮往生,有人求死而不能。
元妤儀從來都是遵循著「順其自然」四個字活著,生死於她不過是兩個單薄的字眼;可現在不同,她能參透自己,卻放不下謝洵的生死。
這就是因果。
從動情那一刻起,一切便難以言說。
元妤儀去握謝洵的手,她凝視著蒼老的大夫,篤定道:「不會,他不會的,他說過要永遠陪著我的,他從不食言。」
她能摸到他跳動的脈搏,儘管微不足道。
謝洵怎麼可能會死,不會的,她不信。
「倒是個痴情人。」
老者輕笑,說罷從藥箱裡拿出一個布包,將其揭開,露出裡面的一排銀針和手指粗細的尖刀。
他隨手抽了一柄小刀,指著謝洵胳膊上那個綁著白繃帶的傷口道:「這裡右臂肋骨斷了一根;」
說著大夫又放下刀,找了把刀刃極其鋒利的剪刀撕開纏在青年腰間的繃帶,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傷口,「舊傷吧?看,剛癒合的軟肉又爛了。」
接著老者又解開謝洵中衣的紐扣,瞥見他胸膛靠心口一側的青黑痕跡時,嘖嘖兩聲,「這是被人踢的,再高一寸踢中心口,心脈俱碎就算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啊……」
白髮蒼蒼的大夫每說一處傷,元妤儀的呼吸都更重一分,她悄悄掐住自己泛紅的掌心,只能靠尖銳的痛意來強迫自己忍住眼淚。
終於,老者說完鬆了一口氣,喝了口水才繼續道:「我剛才給你指的都是這郎君身上的外傷,內傷筋脈還不知有多少處破損,他現在與廢人無異,徒留一口氣喘著,就算執意救下,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醒過來。」
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職,可老者卻在勸面前的年輕姑娘好好考慮,救下來人只靠一口氣活著,對一個女郎來說,總是一樁拖累。
趨利避害、權衡利弊才是人的本能。
元妤儀知道大夫話里的提醒之意,但她眉目見不見絲毫閃躲,清澈眸光堅定,「勞您施救。」
老者嘆了口氣,伸手取刀在火上烤,蒼老的眼裡儘是不解,「老朽只能盡力一試。」
元妤儀道:「無妨的。」
倘若真的等到上京再找大夫醫治,恐怕謝洵也撐不到那個時候。
下刀之前,大夫又遞給元妤儀一包藥粉,叮囑道:「這是麻痹人痛覺的藥,餵給他,一滴也不要剩。」
元妤儀自然點頭。
可是就算再好的藥,終歸是藥罷了,並不能完全隔絕他的痛。
等到真正下刀削肉的時候,榻上的青年哪怕提前喝了藥,還是痛得眉眼都皺成一團,垂下的胳膊忍不住顫抖。
饒是季濃在軍營中生活了多年,見過許多斷臂斷腿的將士,也沒有親眼目睹過這樣剜腐肉接斷骨的慘烈過程。
她含淚轉身,伏在衛疏肩頭,眼淚已然濡濕他的衣襟。
衛疏看著額頭已經開始冒冷汗的謝洵,沉聲道:「阿嫂,我替你制住謝兄吧!」
元妤儀卻只是搖了搖頭,隱約聽見季濃不忍啜泣的細微聲響,強露出一抹笑道:「多謝衛公子,不必了,你先帶阿濃去歇歇吧。」
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是她這個結髮妻子應有的陪伴。
元妤儀的神情篤定,不容置疑。
衛疏深深地看了這位甚少相處的靖陽公主一眼,突然能理解謝兄這樣淡漠無情的人會心甘情願走下神壇。
哪怕再無情無義的人遇到這樣可貴的真心,也只會甘願為她生,為她死。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元妤儀聽到衛疏等人離去的關門聲,又親眼看著那鋒銳的刀尖徑直扎進他腰間已經痙攣的軟肉,剜去最下面撕裂的部分。
她眼中的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湧出來,將大夫放在藥箱裡的布帛塞在謝洵嘴裡,另一隻手安撫性地為他擦去額角密密麻麻的冷汗。
「謝衡璋,你能聽見嗎,疼就咬著。」
原本因痛意而不斷掙扎的青年不知聽沒聽見她的話,掙扎的動作幅度小了許多。
元妤儀抬眸去看,才發現他痛至極點,布帛已經被咬穿一塊,青年的虎牙尖利,死死地咬緊了自己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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