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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回皇城的路。這裡是她長大的成賢街,偌大一條街道只住著兩戶人家,左邊是承平大長公主府,右邊是寧遠侯府。
寧遠侯府還掛著白幡,守門的府兵臂彎上綁著素白的葛帶。姜蕙被秋葵晚菘扶著下了車轎,目光從寧遠侯府上的白幡移過,落到承平大長公主府的匾額上去。
那副高宗皇帝親賜的匾額仍然高高在上,兩側掛著的羊角宮燈依舊繪著朱紅色的「承平」二字。
姜蕙見到那片紅色,迷濛的意識清醒過來,才注意到皇帝已經到了她面前,臉上帶著憂色。
「蕙兒,同朕進去吧。」蕭晟牽住姜蕙的手,扶著她踏入公主府,一路往正院走。
匆匆從裡面出來的寧遠侯帶著姜蘊林清舒過來見禮,可按理應在在正院門口親迎的承平大長公主卻不見身影。
姜蕙被皇帝牽著進了正院,一直攥緊的手終於鬆開,她調整了表情,笑著邁過高高的橫檻,走到躺在金絲楠木拔步床上的承平大公主身邊,輕聲道:「阿娘。」
承平大長公主的臉色不似往常那般紅潤,反而略微暗淡,聽到女兒的聲音,蒼白的唇微微彎起,伸出手握住姜蕙的手,笑道:「蕙兒來了。」
姜蕙在床榻邊坐下,低低應了一聲,啞著嗓子道:「阿娘不能再陪陪女兒嗎?」
承平大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姜蕙眨眨眼睛,示意她湊近一些。
姜蕙扶著肚子,輕輕趴到母親懷中,便聽承平大長公主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蕙兒,阿娘是要投到你肚子裡去的,來世咱們還做母女,你阿娘我還是金尊玉貴的公主。」
「好。」姜蕙的淚珠滾落到承平大長公主的脖頸上,同樣笑著道,「女兒讓阿娘做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承平大長公主聽了,緩緩摸了摸姜蕙的頭,抬眼望了被姜蘊抱在懷中的年兒一眼,又看向立在床邊的皇帝,微微提高聲音:「陛下……」
蕭晟上前一步,聲音低沉:「姑母。」
「陛下……蕙兒就交給您了。」承平大長公主直視皇帝的雙眼,等待一個回答。
「姑母放心,朕會照顧好蕙兒母子。」蕭晟認真道。
「好。」承平大長公主低聲呢喃著,又去看寧遠侯和姜蘊。
寧遠侯上前來握住妻子的手,看著她閉上了那雙總是凌厲鋒銳的漂亮眼睛。
「宛君……」他低低喚了一聲,沒能得到回答。
似乎被沉肅的氣氛嚇到了,一向不愛哭的年兒在舅舅懷中嚎啕大哭起來,姜蘊紅著眼睛輕輕拍了拍年兒的脊背,卻沒能安撫住他。林清舒忙上前從丈夫懷中接過年兒,為他低聲哼唱不知名的小調。
姜蕙的神思被年兒的哭聲喚了回來,滿屋子藥味終於被遲鈍地感覺到。她慢慢從承平大長公主懷中抬起頭,望著母親帶著微微笑意的蒼白面容,想要站起身來。
蕭晟扶著她,卻還沒等到姜蕙站直身體,臂彎中就突然多出了些重量。
「蕙兒?!」蕭晟將姜蕙抱起來,急著遣盛安去尋太醫。
寧遠侯突然垂首恭敬道:」陛下,還請將小女帶回宮中,之後的喪禮,不要讓她再來了。」
*
姜蕙從瑤華宮那張熟悉的拔步床上醒來時,嘴裡還殘留著藥味。
皇帝守在床邊,見她醒了,將手中的藥碗交給盛安,低語道:「蕙兒感覺如何?餓不餓?」
「陛下……」姜蕙實在沒有力氣去應付皇帝,喚了一聲就不再說話,盯著錦被上的玉蘭花刺繡出神。
「蕙兒,承平姑母定然也希望你好好保重身體……」
蕭晟話還沒說完,姜蕙已經抱住他,將臉藏在皇帝的胸膛里,輕輕道:「妾明白。陛下,就一炷香,妾無法為阿娘戴孝,就讓妾傷心一炷香吧。」
小腹傳來的輕微墜痛一直在提醒她,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有年兒,還有腹中的孩子,還不能倒下去。
感覺到衣襟的濕意,蕭晟默默回抱住姜蕙,給予沉默的安慰。
靜靜待了一會兒,姜蕙從他懷中抬起頭來,胡亂抹了抹臉,長而卷翹的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淚珠,清麗的面容上露出幾不可察的淺笑,對蕭晟道:「陛下,把藥給妾吧,妾自己喝。」
她越是如此,蕭晟就越加憐惜,撫了撫姜蕙的鬢髮,將盛安遞迴來的藥碗放到姜蕙手中。
一碗藥還未喝完,外面安景悄聲進來,對皇帝道:「陛下,晉州急報。」
蕭晟眉頭微皺,囑咐姜蕙道:「蕙兒這兩日不要走動,躺著歇息,讓宮人們服侍就是。朕去去就來。」
待看到姜蕙點頭之後,才站起身來,帶著盛安、安景兩個疾步離開了瑤華宮。
晚菘上前來在姜蕙腰後墊上引枕,輕聲問道:「主子想吃些東西嗎?小廚房熬了山藥粥。」
姜蕙輕輕吐出一口氣,將空空的藥碗遞給晚菘,努力壓下胸中的悶痛,摸了摸肚子,點頭道:「去端來吧。」
晚菘眼裡露出喜色,脆脆應了一聲。
「主子,劉太醫說您是傷心太重,陛下帶您回宮時已有見紅之相,這段時日一定要臥床靜養。」秋葵用浸過溫水的絹帕為姜蕙淨過面,如實轉述了劉太醫的話。
「本宮沒事。」姜蕙低聲說了一句,沉聲吩咐秋葵道,「去讓慶豐悄悄打聽下,晉州出了什麼事,一定要悄悄的,寧可打聽不到,也不要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