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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喜歡就好。」平姑姑道。
姜蕙略吃了幾塊便放下筷子,目光追著外頭幾個小丫頭,含笑看她們指揮小太監來回搬動木梯。
見主子一派輕鬆毫無憂色的模樣,平姑姑忍不住道:「主子,這幾日宮裡的流言……」
陛下已經十日不曾踏進瑤華宮一步了。
十日並不是很長,只是,當今陛下後宮寥寥,總共就這麼兩三個人,十日不去曾經寵愛非常的貴妃宮裡,便是一件能夠引發闔宮側目的事情了。
要知道,往日裡,就算貴妃懷孕或者月中無法侍寢的時候,陛下也少不得過來探望。
就有流言說,貴妃娘娘怕是失寵了,等到往後新主子們入宮,又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雖然貴妃身居高位,還育有陛下唯一的兒子,宮人們無論如何不敢怠慢,可背地裡傳些閒言碎語,卻是再難管束的。
平姑姑能約束瑤華宮眾人,卻管不著闔宮上下的嘴,如今見姜蕙這副全不在意的模樣,怎能不急?
秋葵同紅纓留在瓊華殿內照顧大皇子,此時只有晚菘跟石榴隨侍在側,聽到平姑姑的話,晚菘朝她使了個眼色,想要阻止她再說下去。
可平姑姑不管不顧,趁這會兒都是自己人,愈發懇切起來。
「主子,陛下是君、是夫,若是有什麼不對,忍了便是,這後宮的女人,全指著陛下過活,您可不能任性啊!」
「本宮知道的。」姜蕙朝平姑姑安撫一笑,淡淡道,「不急,時機未到。」
時機確實未到。
姜蕙早猜到自己是陛下年少慕艾之人,又曾與他人有過婚約,這種身份,怎麼能上趕著懇求陛下多多寵幸呢?
她已經明白陛下為何會有如此反常之舉。
慎刑司只圍了福陽宮一日,寶慶殿的宮婢們全都死於「走水」,再加上去世的胡氏,已是明晃晃的滅口了。
胡氏因她而死,必然對她恨之入骨,那麼在死前對陛下說了些什麼,讓陛下對她心生嫌隙,也是可以想見的。
她有什麼,是胡氏知道,且會引得陛下暗生不滿的?
一位帝王,會因為什麼忽然冷落寵妃,卻又遲遲沒有任何處置之舉?
陛下不是昏聵之人,平白無端的構陷不會放進心裡,什麼樣的話,會讓他不惜滅口?
必然是有關女子清譽了。
只是,這樣一來,被構陷的「姦夫」又是誰呢?
姜蕙嫁於皇帝當夜,他曾問過她是否甘願。
姜蕙說不上願或不願,不過謹遵聖旨而已,只是在蕭晟面前,當然要做出心中只有他一個的樣子。
至於她早逝的未婚夫安國世子陳羨魚,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她早已不再去想,亦不曾做出過任何可能被誤會的舉動。
胡氏並非上京人士,又家世不顯,不可能細查她少年交遊,那胡氏用來構陷她行為不檢的事情只能發生在入東宮後。
她已細細想過入東宮後諸多人事,最終確定了所謂「姦夫」人選——去年五月,同她在避暑山莊偶遇的岐王蕭旭。
想來就是那一次,讓胡氏瞧見了。
當朝對女子雖不若前朝嚴苛,但一旦關係到清譽名聲,就是天大的事情。
過了十日,想必陛下已經派人去向岐王求證過了。姜蕙拿過調羹,舀了一勺紫蘇飲,慢慢飲下。
但以岐王的為人,皇帝不至於有此誤會,如今這樣的舉動,恐怕是懷疑那次見面並非偶然,再就是,因她曾經的婚約,陛下本就心中存有疙瘩。
有些刺,假裝看不見只會愈陷愈深,最終割破皮肉,流血成創,腐爛化泥。而這次,正是姜蕙拔刺的機會。
風來亭建在鎖月池池上,水面有木棧相連,是個構造精巧的湖心亭。幾棵合抱的老桃樹載種在池邊,枝椏虬曲,朝池中傾斜,恰好覆在風來亭之上。
一樹桃花燃盡春色,幾點飛紅墜落水面,清波柔柔,碎影流光,遙遙望去,正合那句「桃花弄水色,波盪搖春光」。①
昌平侯府趙三小姐自朝陽門入宮,跟隨慈寧宮嬤嬤一路步行,路過瑤華宮時,遠遠便見到了這副美景。
鎖月池不大,因而亭中人能很清楚地看到池邊宮道上款款而來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妍麗,一身珊瑚紅百蝶穿花霓裳裙,綰著姑娘家的垂鬟分肖髻,鬢邊金海棠珠花步搖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對方似乎也看到了她,在宮道邊朝她屈膝一禮,天鵝頸低垂,舉手投足,自有一番世家氣韻。
「主子,是昌平侯府的三小姐。」晚菘輕聲道。
姜蕙頷首,問道:「太后娘娘沒有賜下玉輦嗎?」
看方向是從朝陽門進宮,從這到慈寧宮,可還有的走呢。
「奴婢不知,許是路上遇到什麼情況?」晚菘道。
趙如芸施完一禮,見亭中人沒有其他吩咐,復又跟著李嬤嬤往慈寧宮行去。
她沒有多問,李嬤嬤卻主動開口:「三姑娘,方才那便是貴妃娘娘,膝下育有大皇子。」
趙如芸次次進宮都要路過瑤華宮,怎麼會猜不到閒閒坐在鎖月池亭中的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姜貴妃?只是前面幾回,恰逢貴妃告病,未能在慈寧宮得見。
趙如芸行走在宮道上,目不斜視,腦中回憶方才的驚鴻一瞥。
絢爛桃花之下,澄澈碧波之上,亭中之人一襲黛藍裙衫,百合髻上只斜插一支素淡的羊脂白玉蘭步搖,神態漫不經心,眉間若有雪色,雖有青色紗幔掩映,也能看出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