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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端才人眉頭微皺。
「是。」采荷臉上帶著些憤懣,「說是玉芙宮流霜閣的孫寶林額外花了錢財要走了,給小主您補了一碟清蒸黃魚算是賠罪。」
孫寶林,容貌嬌艷,性子跋扈,還有個與她不對付的貴人嫡姐。
端才人眉頭松下來,滿不在乎道:「那便算了,明日再吃吧。」
采荷應了一聲,正要問在哪裡擺膳,便聽窗外有些吵鬧,看方向,似是隔壁百花閣唐選侍那傳來的。
唐選侍也是這一次一起入宮的新人,與端才人同住福陽宮,只是家世不顯,樣貌只算中上,性子也很無趣,沒什麼寵愛。
「采荷,你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端才人顯然也聽到了動靜,如此吩咐道。
采荷應諾,出得門去,不過一炷香又回來了,她立在端才人面前,細細道:「是唐選侍的宮女去御膳房領膳,結果帶回來的根本不是選侍的份例,這會兒正發牢騷呢。」
指尖已經用細絹包好了,端才人站起來,走到窗邊往外望了一眼,笑道:「采荷你去,把御膳房多給的那碟黃魚送去百花閣,就說……你家小主的蝦也被孫寶林截了。」
「是。」采荷將食盒打開,端出那碟清蒸黃魚,另拿食盒裝了,重新往百花閣去。
端才人心情頗佳,坐到桌前,由採蓮布菜。
她卻不知道,隔壁百花閣的唐選侍收到那碟黃魚過後,暗暗對自己帶進宮的宮女道:「我是不太聰明,可凝香齋那端才人好像覺得別人都是蠢貨,呸!蠢貨!且看她能得意幾時吧!」
唐選侍的宮女點點頭,問道:「小主,那這清蒸黃魚……」
「吃啊,不吃白不吃!」
很快到了六月十五,正是望日,若無特殊情況,皇帝照例是要在鳳儀宮安歇的。
瑤華宮,姜蕙坐在暖閣里給年兒讀史。
年兒今日午歇得久了些,走了困,一時半會兒睡不著,雖然還不識得多少字,也纏著姜蕙要一起讀書。
姜蕙近日正重新讀史,便正好就著手上的《後漢書》給年兒念起來。
「物之興衰,情之起伏,理有固然矣。而崇替去來之甚者,必唯寵惑乎?當其接床第,承恩色……」①
這是講光武皇帝郭皇后的一段,范曄感嘆說,事物的興與衰、情感的起與伏,都有自然恆久的規律,而在這其中,尊崇衰替、得失來去最厲害的,一定是因為被寵愛所迷惑嗎?
「阿娘,年兒不懂……」年兒同母親擠在同一把圈椅上,困惑地歪了歪頭。
姜蕙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年兒只要記得,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一時的寵愛並非一世的寵愛,若不願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便要登上最高的地方。」
她說得還是過於複雜了,年兒仍然沒有聽懂,但他牢牢記住了今夜母親說的這句話,點頭道:「年兒記住了。」
姜蕙笑了笑,對他道:「明日你大皇姐喬遷宴,年兒說要親自準備的禮物是什麼?現在可以告訴阿娘了嗎?」
年兒點點頭,站在圈椅上,抱住母親的脖子,貼著她的耳朵悄悄道:「是年兒同石榴姐姐一起在花園子抓的螢火蟲。」
石榴當然早就告訴了姜蕙年兒做了些什麼,但她還是裝作剛剛知道的樣子,驚訝道:「年兒真厲害,不過,明日你同華陽都要緊緊跟在阿娘身邊,知道嗎?」
「知道!」年兒乖巧道。
姜蕙並不知道皇后會不會動手,也不能肯定就是在明日動手,或許就是在今夜呢?但無論如何,在塵埃落定之前,一刻都不能放鬆。
畢竟,若是事敗,她很可能選擇玉石俱焚。
兩儀殿。
今日送上來的摺子有一份是去年提拔的司農丞顧大人上的,聽聞是京郊皇莊試驗的良種有了些成效,因而皇帝陛下看得格外認真,還召了幾位大人過來討論,不知不覺就到了戌時。
那座擺在大紫檀雕螭案上的玄鳥飲露六腳滴漏仍然一滴一滴淌著水,皇帝還未有動身往鳳儀宮去的打算,盛安借著添茶的功夫低聲提醒道:「陛下,已經戌時了。」
皇帝眉峰微動,放下手中的摺子,將硃筆擱到碧玉筆架上,淡淡「嗯」了一聲。
盛安不得不繼續道:「陛下,今日還是往鳳儀宮安歇嗎?」
皇帝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氤氳出的熱氣在眼前蒸騰片刻又很快消散,他將杯子放回桌上,泄出極輕微的碰撞聲。
「年兒的病大好了?」
「是。」盛安為皇帝收拾好書案,輕聲道,「大皇子殿下今日喝完了最後一服藥,林太醫說已經大好了。」
皇帝微微頷首,站起身來,任由盛安蹲下身為他整理玄色常服下擺的皺褶,平靜道:「擺駕鳳儀宮。」
鳳儀宮中,安息香燃得正旺,皇后靜靜坐在內室妝檯前,面前擺著一隻雕花鎏金雙層漆盒,裡頭放滿了各式各樣的鐲子。
血玉鐲、羊脂白玉鐲、紅寶點翠金釧……
她取下手腕上正戴著的一副百子如意紋玉雕絞絲鐲,對身後正為她拆頭髮的春燕道:「妧兒回去了?」
「是,夏蟬跟著的。」春燕取下一連九支鳳釵,低聲道,「主子,今日是十五,您這個時辰便卸了釵環……」
皇后盯著銅鏡中的人出神,半晌才道:「陛下不會過來的,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