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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兒茫然地看著反應很大的爹爹, 更加茫然地看王至,王至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眼看文瀾閣尋找無果,陛下急君上所急,心想那本書若在, 存放處一定極為隱秘,便命屬下向一些深涉宮事的舊人放出消息,說陛下要收集前朝與本朝秘辛, 尤其是有關宮中秘地、秘物的。三皇子母家祖上曾有一位我朝太/祖的貼身侍衛, 家族內部過一些太/祖秘聞, 其中就有關於那條密道的, 先帝三皇子便告訴了陛下……」
「等等等等。」姜宣蹙眉抬手打斷王至,「先帝三皇子視季恪如仇, 他會那麼容易就說出來?」
「君上明鑑,那人自然不會。」王至頓了一下, 臉上少見地現出了情緒,擱在腿上的手也握成拳,咬牙說道,「那人卑鄙可惡至極,言道要陛下向他下跪才……」
「什麼?!」姜宣匪夷所思地站了起來。
「那人早已認命,只是恨極了陛下,一心要折辱陛下。那些舊事說與不說對他毫無意義,對陛下與君上卻至關重要,所以陛下……」
「季恪……跪了?」姜宣開始發抖,更被一陣強烈的痛楚攫住,不敢大聲問,只是極輕極輕地試探。
他多希望季恪沒有。
可是王至終究沉重地點了頭。
「時間太緊迫了,那人幾近瘋癲,油鹽不進,無論什麼都不能相脅,陛下實在沒有其他辦法。陛下說,論人情,那人乃是兄長,一跪雖重,卻也並非不可;論理法,那人身為罪臣,受天子跪,早晚會有惡報。他問心無愧,誠摯一請,蒼天可鑑,必將允他所求。」
「蒼天可鑑……」姜宣喃喃自語,眼圈紅了,「蒼天或許可鑑,可那人既是瘋的,季恪就不擔心他胡說八道,或者所說與我的事其實毫無關係嗎?!若是那樣,季恪不就白白、白白地……」
「陛下自然想過。」王至篤定道,「陛下將一切都想到了,想得清清楚楚。」
但他還是選擇了那麼做。
姜宣垂下頭,使勁兒抿著嘴唇,使勁兒攥住雙拳,並不長的指甲戳進手心,戳出一道道血線,然後重重坐回原位,脫力地靠上車廂,一滴淚滑了出來。
「爹爹?」
小山兒湊上來,用小手抹去姜宣臉頰上的淚珠,眼裡滿是意外和疑惑。
爹爹和這個王至叔叔說的話他好像聽懂了,又沒全懂,但他明白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抱、抱歉。」姜宣哽咽了一下,努力調整情緒,「你且繼續說,後來如何?」
「後來那人總算沒有食言,講了太/祖立朝時的一段舊事:前朝荒帝昏庸無道,荒淫享樂,任用佞臣,百姓飽受其苦,太/祖順天應命,伐無道、誅荒帝,人馬來到宮中,一路入宣政殿,正見荒帝逃進御座下方的密道。」
「荒帝失政,罪大惡極,不僅沒有一死以謝天下的百姓忠臣,竟還妄想苟且偷生,太/祖義憤填膺,追入密道。」
姜宣問:「太/祖殺了荒帝?」
王至搖了搖頭:「荒帝眼見逃脫無望,終於自行就死,然心有不甘,垂死之時竟詛咒太/祖及我朝。」
姜宣一愣:「詛咒什麼?」
「荒帝說,那密道是為逃生,只有亡國之君才會進入,今日他做了亡國之君,太/祖也定然要做,就算太/祖僥倖逃脫此劫,劫數也會應在其後五代子孫之內。五代以內,新朝必亡。他還咒我朝帝君各個短命,要麼盛年而崩,要麼眾叛親離,一生不得片刻安樂。」
「此後太/祖心中有了疙瘩,曾想命人把密道堵上,可又視之如妖魔,不願再打開,然而終究難以釋懷,便將這些說給了身邊的近臣,卻又糾結反覆,讓他們保守秘密,還特別言道萬一有所泄露,後代子孫需得謹記,無論如何不可進入密道。」
姜宣:……
雖然他不信這些,但是後來好像的確……
大寧前四位帝君里僅有一位在位超過了十年,第五位帝君也就是季恪的父皇,壽數與在位的時間長些,可朝局錯綜複雜,從皇親到朝臣斗得天翻地覆,說是眾叛親離也不為過,民生也每況愈下。
如今在位的季恪太/祖的五代孫。
季恪下大力氣刷新朝局改善民生,短短數年已有成果,可是……
盛年而崩、眾叛親離,一生不得片刻安樂。
姜宣咬緊牙關,掌心攥出的血更多了。
「季恪他……信這些嗎?」
「屬下不知。當時屬下只是在陛下身邊,聽先帝三皇子講完了這一切,然後陛下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再然後……」
他倆便從密道中取出了那本書。
姜宣都明白。
可是他不明白那一路上的季恪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
曾經可見,季恪對皇帝的身份地位並不執著,但這不代表他對祖宗以及祖宗創下的基業毫無敬畏。
而且就算對所謂詛咒嗤之以鼻,但勇猛果敢如大寧太/祖,心中依舊會有疙瘩,依舊會因此鬱鬱而終。
尤其「盛年而崩、眾叛親離,一生不得片刻安樂」這話多多少少能與季恪……沾邊,季恪難道對他自己也毫不在意嗎?
一定不是的。
季恪不是石頭,他當然會有波瀾、有動搖、有憂慮、有脆弱,譬如那天他堅決不願打開密道的出口——
荒帝說進入密道就是亡國之君,那從密道出去則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