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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很快。
季恪的腳步則更快,從後面追了上來。
先說話的卻是姜宣。
他目不斜視,語氣也很平靜:「我並未在山兒面前評價你,只是將過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我覺得他理應知道,理應自行判斷是非對錯。『大壞蛋』便是他的判斷。」
「我也的確並未反駁,因為我……也那樣認為。只是孩子尚小,無形中誇大了恐懼,我先前並未察覺,到如今才察覺。到如今又發生了許多別的事,所以方才我向他說明。日後山兒與你會如何,也只看山兒自己的意願,我不阻撓,也不會促進。」
「我懂!宣兒,我未曾怪你,過去都是我錯,要怪我只怪自己,哪怕你阻撓也是應該的!」季恪急切地說。
姜宣突然不再平靜,停下腳步看著季恪:「那你跟著我做什麼?!」
季恪一愣。
姜宣也一愣。
他怎麼有點失控?因為山兒被季恪嚇到,他心有怪罪嗎?還是因為別的?
他垂下眼帘,努力平靜下來,不再糾纏,繼續向前走。
季恪繼續跟。
「藥方找得如何?」
一聽這話,姜宣心中便是一堵,捏了捏拳頭道:「三天多了,毫無頭緒,恐怕……」
他搖了搖頭,改口道:「秘書監的官員說,文瀾閣里的藏書都有記檔,雖然多,卻分明,找下去大約也是浪費時間。」
大伙兒並非不願找,而是擔心勁兒使錯了方向,反而耽誤。
可是除此之外沒有辦法了。
他怎麼能不行動?他怎麼能放棄?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
更加用力地捏了捏拳頭,他的眼眶有些發紅:「我覺得還是得找下去,說不定呢,文瀾閣的書籍雖有記檔,但並非每一本的每一行字都被人看過,既然如此就還有可能,就像之前我也沒想到居然會在別派典籍中看到那一半藥方。」
宛如自我安慰,一邊安慰一邊更加心慌。
姜宣擺了擺手:「不說了,我得趕快回去,多找一時是一時,你去做你的事吧,反正現在你也幫不上忙。」
季恪驀地站在了原地。
晚風殘陽之下,宮道上姜宣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季恪的心隨之不斷收縮。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無力、無能,面對最愛的、最最需要幫助、呵護的妻兒,他不僅什麼都做不到,還會令他們厭煩。
他算什麼父親、算什麼夫君。
當夜明威殿裡,昏黃的宮燈搖動著光影,衣架上掛著將作監送來的小皇子袍服。
雖是趕製,但御用衣料與頂級工匠的手藝可不馬虎,雲錦金絲密縫,蛟龍戲水紋樣栩栩如生,領口、衣襟、袖口處的祥雲圖案刻意用了圓胖可愛的風格,最討小孩子喜歡,頭頂鎏金冠上綴的夜明珠是季恪命人從庫里取來的去年西域呈送的貢品,圓潤飽滿,流光溢彩,只此一顆。
小山兒長得像姜宣,五官漂亮神情靈動,若穿上這一身,定是富貴可愛至極。
可事到如今,是否還能看見那樣的小人兒,季恪也不知道了。
他站在衣架前,寬大的手掌撫過光滑的雲錦與細密的繡線,眼中滿是哀愁與悔恨。
他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服侍更衣的宮人多等了一會兒,待到禁軍欽衛首領王至大人面色嚴肅地從殿內出來才進去當差。
心想王大人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功夫真好,腳步輕盈,他都沒注意到王大人是何時進殿的,也不知道是陛下傳的他還是他自己來的。
不過無論哪一種,這個時候來,肯定是有要事。
兩日後,仍是黃昏,季恪把姜宣從文瀾閣叫了出來。
姜宣的臉色比先前更差,黑眼圈很明顯,人也全然沒有了往日活潑的精神。
季恪已聽秘書監官員稟告了,文瀾閣現只剩下一柜子未查,那柜子里是大寧朝立朝以來所有閣員的文集,查不查都一樣,也就是說,姜宣此行幾乎相當於失敗了。
「君上內心悲痛,未溢於言表。」
秘書監官員最後這樣說。
季恪將這句話放在心裡搗了無數遍,最後狠狠壓住,只道:「有個地方,你同我去一下。」
「什麼地方?去幹什麼?我還要找書呢,走不開。」
「就一會兒,讓他們先找著,不妨事。」
姜宣下意識皺眉,想直接轉身走。
季恪瞧出來了,又道:「我知道事情正在緊要關頭,絕不會無故尋你開心。」
姜宣抬眉。
他覺得季恪似乎話裡有話,想從他的表情中審視出些什麼,可如今的他又莫名地害怕確定,害怕那確定並不是他想要的。
季恪的確不會在這時候胡來。
去就去吧。
離開文瀾閣,姜宣隨著季恪走向外廷,最後來到宣政殿外,百官入宮上朝的寬闊空地上。
記憶中姜宣只來過這裡一次,就是大婚後不久,他問季恪是不是不行,氣走了季恪。意識到自己錯了,他便來這裡等季恪下朝,向他道歉。
也才幾年,可感覺卻是上一輩子的事。
季恪走進宣政殿。
姜宣跟著進去,心中不免疑惑。
季恪向殿門兩側的侍衛示意,侍衛們躬身,然後分別撥動兩扇殿門上的機關,厚重的殿門「咔剌剌」地緩緩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