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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宣接過外袍,看行風真人挨著自己坐下。
「到了這個年紀,哪裡還會有煩惱,睡不著,自然是因為你這個不令人省心的小徒兒。」
姜宣一愣。
行風真人呵呵笑了,慈祥地揉了揉姜宣的腦袋,說:「老師沒有怪你,只是關懷。」
姜宣雙臂抱膝,把頭埋下去,悶悶地說:「我知道。」
有最親近的長輩關懷,他的心一下子柔軟了,仿佛變回了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接著恍然發覺,這些年來因為發生了很多事,也因為做了爹爹,他一直讓自己堅強勇敢獨當一面,只是這樣久了,他也會累。
偶爾也想不那麼堅強不那麼勇敢,就像下大雪的時候蜷縮在厚厚的溫暖的被子裡,就算外面再冷再危險,都不用出門不用面對。
「宣兒向來隨遇而安任意自然,只是有時候給自己設限太多,先成執著,再成執念,平添許多煩惱。」行風真人說道。
姜宣好學地看過去:「老師的意思是我現在的糾結都是執念?」
行風真人點點頭:「你的糾結是不知該如何應對陛下,依我看來,陛下所求是愛,你有便予他,沒有便不予,不清楚有沒有便去驗證,其餘無需考慮。」
姜宣腦中「叮——」地一聲。
好像突然就……醍醐灌頂柳暗花明了!
……
七日後,正道大會如期舉行。
行風真人雖然修為盡失,但德高望重,何況失去修為正是為了保護隱青山眾道門和山下的百姓,大伙兒一致推舉他出任隱青山道盟首任盟主。
行風真人當仁不讓,領了盟主之位,受了天子加封,姜宣站在遠處,看著高台上再熟悉不過的二人。
老師沒了功力,無法辟穀,面容比從前蒼老了許多,但精神矍鑠,容光煥發,皆源於從容泰然的處事之心,這亦是他一輩子需要學習修煉的;
季恪則依舊高挑英俊,記得大婚之時,他尚不足二十五歲,如今已是而立之年,褪去了初登帝位時的少許青澀與衝動,如今的他在許許多多經歷的浸淫之後,儼然是個非常成熟穩重的天子了。
明白什麼要做、什麼不要做,知道什麼該舍、什麼不該舍,偶有情緒,卻不會被情緒牽走。
如果說曾經的季恪內心孤僻脆弱,甚至有些陰鷙,但現在的他完全變了,現在的他,內心寬廣坦蕩,胸懷宛如大海。
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變化。
但是季恪真地做到了。
他的確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夠真正成熟呢?
問道大會結束後,按照禮節,停仙門要迎天子前來奉茶,期間姜宣躲了,是聽老師的話,隨心所欲不要糾結。
奉茶結束後,季恪自然沒有立刻就走,他去往姜宣的住所,打算問一問,今日的姜宣是否願意和他一起走一走聊一聊,或是一起去教小山兒射箭。
姜宣也自然知道他會來,這一次,他很乾脆地答應,很乾脆地去後山,看完了季恪和小山兒友好認真的教學,看著日頭漸漸西斜,季恪的臉上又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天黑了,他得下山。
除非這座山上有人留他。
可是他心裡清楚,那個人並不會這樣做。
不過人生也會有意外之喜,作為對長久的、真正的努力的獎賞。
夕陽籠罩,河邊的草地上,姜宣背著手,認認真真地說:「你聽好,我想明白了,從此刻起,以前的一切一筆勾銷,我就當自己從來沒認識過你。你若喜歡我想追求我,就儘管來吧,能不能追得上,看你自己的本事!」
夕陽餘暉照在身上暖暖的,正如此刻姜宣臉上颯爽肆意的笑容,正如此刻季恪不斷翻滾的內心。
第73章
數日後, 姜宣收到季恪的來信,邀請他下山前往官驛,說有重要事情相商, 為免打擾隱青山道門清靜, 勞煩他走一趟,若是可以,便定個時間, 讓車馬在山下迎接。
言語文雅,禮數周全,絲毫不見天子之威。
這些年來, 季恪煥然一新, 不久前姜宣的話又宛如一劑立竿見影的靈藥, 「唰」地給他加了層光芒,讓他由內而外地年輕了好多、活潑了好多。
譬如這邀請信,活脫脫透出一個富貴公子抑制不住的期盼與喜悅。
姜宣看完,把信折好,鋪開白紙, 隨便研研墨,隨便拿了支筆,不顧格式隨便寫道:可以, 但不必接, 我自己溜達著就去了。
自打他鬆了口, 就知道後面季恪肯定會有許多追求討好的招數, 他做好準備了,卻沒多少期待, 因為季恪古板,恐怕想不出來出乎意料又令人心動的手段。
他說有要事, 應該就是真有要事,普通去去就好。
姜宣獨自下山,一面走一面在鎮城裡隨意逛,逛到腳有點累的時候拐向官驛,正好歇息。
季恪沒有第一時間見他,可能他來得太突然了,季恪還有公務。
他便隨著侍從指引,來到暖閣等待。
喝了一盞茶,吃了兩個果點,外面傳來響動,接著門吱呀一聲打開,姜宣口中嚼著果點望過去,猝不及防地一噎一瞪眼——
「咳咳咳……」
趕緊端起茶杯猛灌。
「宣兒!」季恪迎上來,關切地幫他拍背,「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不小心?」
姜宣端著茶杯按著胸口咳咳咳了好一陣兒,總算緩過來,抬頭十分古怪地轉眼睛,匪夷所思道:「我才要問你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