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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咱倆絕不能在這裡久呆,因為那人一旦去查了咱倆的來歷,發現了咱們與伯伯和季恪的關係,勢必會拿脅迫他們;就算不查,無論我最後能否治好那個傢伙,咱倆也不可能有生路——單看他們並不顧忌咱們深入軍營,就知道他們斷不會放咱們回去大寧透露消息。」
小山兒聽懂了:「所以咱們必須逃跑。」
姜宣點點頭:「依計逃跑,最好的情況是順利逃出軍營,可咱們不知道軍營外是什麼地方,或許已是交赤國,或許荒無人煙,咱們很可能會再次被抓,再次被抓則必死無疑,即便不被抓,也有可能迷失方向,餓死凍死。差一點的情況是在軍營里就被抓。」
小山兒的臉變得害怕而傷感了。
姜宣緊緊握住他的手:「山兒,爹爹保證會拼盡全力護你離開,但同時,爹爹把所有可能告訴你,是希望你能做好準備,不要怕死。就算死,我們也要努力死在外面,死在這裡的人找不到的地方,避免他們用咱們的屍體再做文章。山兒,爹爹這回實在對不住你,但是爹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姜宣的眼淚「嘩」地滑落。
「從前不曾對你說過,但爹爹現在要對你說,你的父親是大寧天子,你的伯父是大寧將軍,或許有朝一日這整個國家和所有百姓都將成為你的國家、你的臣民,你擁有他們帶來的一切尊貴榮耀,便要為他們付出、為他們作戰,所以,不要害怕為他們而死。那是英雄的犧牲,是值得的。」
小山兒愣愣地看著爹爹,問:「死會很疼麼?」
姜宣難過地點點頭:「會,但你放心,死了之後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就會忘了那些疼。」
小山兒卻問:「也會忘了爹爹,忘了師公師姑師伯、阿守伯伯阿寧伯伯和弟弟妹妹,忘了……季恪嗎?」
「你、你不想忘了季恪嗎?」
小山兒的眼圈紅了:「好像是有點……不想。」
姜宣的眼淚忽而洶湧而出:「若還有機會相見,你告訴他,他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
小山兒像平時一樣乖乖巧巧地「噢」了一聲。
姜宣猛地把他抱住:「山兒對不起,都怪爹爹……都怪爹爹……但、但咱們也可能不會死,就算、就算死了,阿守伯伯和季恪也一定一定會給咱們報仇!」
「嗯!」小山兒在姜宣懷裡使勁兒點頭,「爹爹你不要說對不起,也不要哭,我都明白了。死就死,疼就疼吧,我才四歲半就是小善人和小英雄了!我也在課本上學過,就算不是天子和大將軍,只是平民,也要有氣節!」
「山兒……」
姜宣幾乎崩潰,也許正是因為孩子太小,才會將這一切都想得那麼簡單,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
可他就算無數次地狠心、無數次地決定、無數次地想清楚,又怎麼可能真正接受呢?
……
整整一夜,他將小山兒抱得無比得緊。
小山兒難得地在這裡睡了個好覺,他卻一夜未眠。
他恨不得把每一個瞬間都無限拉長,多看一看自己的孩子。
可惜有些人怕是再也看不見了。
第二天,他向那個年輕男人提出了割除傷口腐肉的療法,年輕男人沒有立即答應,又過了一天,大約是同兄長以及他們的大夫商量了,總算同意。
於是這日午後,姜宣正式開始了屬於自己和小山兒剛強無畏的殊死一搏。
然而怪的是,從前但凡治療,那個年輕男人都寸步不離他兄長,今日人卻不在。
姜宣十分困惑,直覺或有問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就在主營帳靠近門口的地方煎鎮痛止血藥。
本是為了監視,避免他在藥里做手腳,現在卻是方便了他。
鎮痛止血的功效只需過一遍傷處就會有,而與香包藥引結合之效需得大約一盞茶,他面無表情地緩慢下刀,一邊割除腐肉,一邊用餘光觀察那傢伙的脖頸。
他已經觀察過無數次了。
但仍反覆模擬、確認一擊斃命的位置。
小山兒站在他側後方,像近來的所有時候一樣,用兩隻手緊緊捏著爹爹衣袍的下擺。
此刻的他也在想。
想爹爹前夜說過的話,想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情,想師公、師姑、師伯,阿守伯伯、阿寧伯伯、弟弟妹妹……
還想季恪。
他還沒有特別特別喜歡季恪,只是想告訴他,他好像已經不太把他當大壞蛋了。
要相處過後才能知道究竟是不是大壞蛋,譬如這裡的每個人都比季恪壞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這時,床上的中年男人難受地「嗯」了一聲,帳中兩個不會武功的侍從直接暈倒在地,兩個士兵開始按著腦袋搖晃,強撐了一時也倒下了。
起效了。
中年男人登時意識到這是姜宣的手段,很兇地大喝一聲,拼命想要起來,然而他已不能,便面目猙獰雙目赤紅地吼喊,不知是在咒罵還是在叫人,然後用盡全力一翻,從床上摔了下來。
姜宣向後一退,迅速背起小山兒,小山兒按照先前說好的那樣,雙手雙腳箍緊爹爹,雙拳攥緊,雙目充滿勇氣地瞪圓。
姜宣又來到那男人身後,試圖拉起他,以他做肉盾掩護。
一切不過數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