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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顧早就發現,季允的分離焦慮很嚴重,嚴重到了積毀銷骨的地步。
這或許是這十年,鐫刻在季允身上的、不可磨滅的烙印,是秦顧親手加諸於他的傷疤。
那無數個將鱗片生生剜下的夜晚,積累的思念與深情,終於因泡在血里,變得扭曲而猙獰。
秦顧想要治癒季允的創傷,但十年的煎熬,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撫平?
這並不容易。
自與季允表明心跡以來,秦顧總是儘可能地陪在季允身邊,在每一個深夜一遍遍告訴他:「師兄不會離開你。」
即便如此,每次親熱過後,秦顧在睡夢中醒來,總能見到季允認真而專注地看著他,手臂緊緊箍著他,竟是整夜未眠。
他太害怕了,害怕一閉眼,秦顧就會消失,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就會離他而去。
秦顧道:「讓我猜一猜,魔種告訴你,我會離開,是不是?」
季允抖了一下,似乎無法忍受「離開」這兩個字,攥著秦顧攥得更緊了:「…師兄,你會嗎?」
秦顧搖了搖頭:「我不會,小允,告訴我…你現在的狀態怎麼樣?我該…怎麼樣才能幫你?」
他還記得機械音說過,阻止世界毀滅的方法,是殺死季允。
秦顧向來是不願接受的。
他殺了晏白朮,生擒淨塵,將所有阻礙他走到季允身邊的都抹去,就是為了能夠避免季允死亡的結局。
秦顧可以大義凜然,可以鐵面無私,卻唯獨做不到,將那個深夜不敢入睡、懷抱自己以求心安的愛人殺死。
季允不答,秦顧有些著急:「小允,說話。」
魔種侵蝕你到什麼程度了?
季允卻突然鬆開了手,踉蹌著後退數步:「師兄、師兄…」
秦顧緊追上去:「小允!」
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
只見季允周遭,魔息開始包裹他,像漲潮的灘涂,從鱗鎧邊緣一路向上,將泛著銀輝的鎧甲,玷污得漆黑。
這是季允呈現的表像,就已經足夠駭人。
秦顧並看不見,在識海中的季允,此刻正經歷的是怎樣的掙扎。
一片血紅的識海中,鎖鏈束縛著龍尊的四肢與腰腹,將他凌空架起,不斷勒緊的鐐銬嵌入皮肉,將手腕腳踝的皮膚磨得血肉模糊。
季允的身上傷痕累累,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深可見骨的創口,都是在與魔種的交戰中留下的。
一輪不詳的血月高懸空中,將季允慘白的臉染上斑駁赤色。
這一幕,恰與囚龍深淵中的瞑燭君,別無二致。
當年的瞑燭君,就是在神識亦被束縛之後,無可奈何地選擇了自盡。
魔種懸停在季允面前,碩大的眼前帶著黏液,快要貼到他臉上去。
它也快要油盡燈枯,雙方的爭鬥瘋狂至極,尤其在被控制住前那最後幾下過招,季允的瘋狂讓魔種現在想起來,仍忍不住戰慄。
幸好,季允還太年輕了,到底還是棋差一著,被它用「一旦我從你的體內離開,秦顧註定會離開你」鑽了空子。
否則,還不知道現在被鐐銬鎖住的,到底是誰。
魔種端詳著季允的狀態,尋找著他最脆弱的剎那,以徹底霸占他的身軀。
季允卻渾不在意似的,聚精會神地聽著秦顧的回答。
秦顧斬釘截鐵的回答,讓季允的眼睛亮了起來,比血月更像月輝。
「你相信麼?季允,你相信他永遠不會離開你麼?」魔種卻在此時開口。
季允連一個眼神也沒分給它。
魔種有些惱火,卻又很快調整了態度,循循善誘起來:「你太蠢了,季允,秦顧騙了你多少次?他說他只是失憶,可他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親你、吻你,接受你的示好,只是為了逃走…他拋下了你多少次,你居然還相信他的話?」
季允終於有回應了,不過是冰冷的注視:「你嫉妒?」
魔種:…
它簡直氣笑了:「你從哪裡得出的結論?」
季允認真開口,不像是說給魔種聽,而像是自言自語:「師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對我…很好很好,他是我的,就算他在騙我,他也說了不會離開我…」
魔種的侵蝕影響著季允,讓他只能分辨出最簡單的情緒,進行最簡單的思考。
或許是無法,或許是不願,季允沒有深入分析秦顧行為的動機,而是停留在表面,又因這淺顯而表面的安撫而滿足。
師兄說,他就相信。
至於是不是欺騙他,有什麼要緊?
師兄還願意欺騙他,師兄心裡是有他的。
——魔種讀不懂季允的思考,但能讀懂這最後一句話。
它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摧毀季允的理智,鑄造出一個痴痴傻傻的殺戮機器,卻竟然會是這種結果。
算了,魔種看著季允的下半身不斷泡進淤泥中,想:
本來還想讓季允親手殺了秦顧,現在看來,還是由它親自動手吧。
識海以外,季允停下了後退。
緊接著,他一把捉住秦顧的手腕,將頭垂下,似是要往秦顧的頸間蹭去。
這個動作,季允撒嬌時經常做,魔種看在眼裡,學得有八九分像。
唯一不像的神情,也被它藏在碎發下,確保秦顧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