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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無緩緩收回伸出的手,不安地看向秦顧。
被莫名其妙遷怒,秦顧只覺得好笑:「你沖我發什麼火?」
他也不慣林隱的脾氣,上前一步將人搖搖欲墜的身軀架住:「行了,別逞強。」
轉目看一眼翻滾的綠色毒海,再看林隱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秦顧到底不忍,反手送了幾股靈力過去,為林隱緩解傷勢。
林隱的脾氣是差了些,但遠沒到不知輕重的地步。
這片相接連綿、危險重重的山川,也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濁雲谷里。
魍谷與金身彌勒一樣,受無垢仙尊賜福,濁雲谷依谷而生,聽聞濁雲谷掌門繼位時,需通過層層試煉,才算得到山谷的認可。
倘若此處便是試煉之地,便不難解釋林隱的過激反應。
林隱看了一眼秦顧的表情,突然苦笑:「你又懂了,秦顧,有時候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你。」
說著討厭,他卻抱頭蹲了下來,鴕鳥似的:「你聰明、冷靜、天賦雖然比我差一點,但也算卓群…他們什麼都願意和你說,但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秦顧心頭一跳,林隱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自顧自繼續說道:「我知道梅驚池肯定要做什麼,可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秦顧,他是我的叔叔啊!為什麼他什麼事都要瞞著我?父親的死也是,若不是我們倆去見了荊楚何,他是打算一輩子被我誤會嗎?」
這些話看似是問句,林隱卻並不需要答案。
秦顧深知這一點,只是蹲下撫摸著林隱顫抖的背。
林隱道:「…我只是想幫幫他,幫幫濁雲谷,就差一點我就能通過試煉了,為什麼…當年我也只差一點,秦顧,如果我跟著你們進歸墟龍宮,是不是就能救下你?為什麼每次都差那麼一點?」
原來沒能救下自己,始終是林隱心中的一塊傷疤。
秦顧目光微動,用力捏了捏林隱的肩膀:「林隱,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為什麼每次都只差那麼一點?
或許是因為命運鍾情於觀看人們受盡折磨的模樣。
他也曾差一點阻止了季允墮魔。
只差一點。
可現在呢?
那1%的可能性,不斷萌芽生長、膨脹分裂,最終成為凌空於人間的一個個眼眥,成為播撒死亡的禍種。
秦顧對林隱的痛苦感同身受,但…
秦顧輕聲道:「哪怕前方還有一千一萬個『差一點點』,我們也不能停下。」
只能向前。
林隱渾身一震,透過水汽迷濛的視野與秦顧對視。
那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溫柔地注視著他。
林隱本以為所有人都被命運的洪流裹挾向前,唯有秦顧停留在原地。
可從這雙堅定的眼中,林隱恍然意識到,死亡不僅未曾將他與俗世剝離,反而在他臉上鐫刻下更多、更深的從容與廣闊,就像無垠的海,石子落下,波瀾不驚。
死亡並不足以襲卷他,是他主動擁抱了死亡。
這雙眼裡好像有火星在躍動,林隱像是被燙到了,匆匆移開目光:「誰說我要停下了?不就是魔族和季允麼,我什麼時候怕過?」
「我可沒說你怕了,」秦顧無奈地搖頭,好歹林隱的狀態不再低沉,「走吧,梅師叔在等我們。」
欲要邁步,宋無走了過來。
林隱方才讓他不要跟著,但宋無徑直到林隱面前停下,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二人。
半晌,他認真地開口:「少主,你是濁雲谷的驕傲。」
空氣沉寂。
秦顧側目,只見林隱的耳廓飛速紅了,眼眶也發紅,像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捲土重來。
宋無道:「少主,別哭。」
林隱惱羞成怒:「誰哭了!你這個木頭腦袋,我受夠你了——秦顧,不許笑!」
林隱氣沖沖地快步走了,秦顧樂得不行,拍了拍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宋無,誇讚道:「做得好。」
雖然只有隻字片語,但林隱表現出來的壓力,已經足夠明顯。
再優秀的人,也需要支持和鼓勵。
而來自同門密友的肯定,再合適不過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看來最了解林隱的,還得是與他一起長大的宋無。
「林隱,慢點!」秦顧一邊喊道,一邊追了上去。
回到魍谷,梅驚池正在陣前。
守門的龜甲又豎了起來,無數擁有堅硬鎧甲的靈獸則分布龜甲後,形成第二道屏障。
修士們蓄勢待發,驅馭飛禽的修士自發聚攏在林隱身邊,鳥類扇動翅膀的「颯颯」聲,好像整齊列陣的將士正在前進。
秦顧隔著人群看向另一側,漆黑的一片,是陸彌所帶領的誅魔司弟子。
沒有一人說話,氣氛莊嚴沉默。
突然。
哐、哐、哐。
大地在發抖,雙腿被震得瑟瑟發麻。
紫黑的裂隙中湧出無數妖魔,滔天的魔息鋪滿天空,頃刻便將天際染成詭異的紫色。
魔物們斂眸垂首,並未直接出手。
而妖獸以戰鬥廝殺為本能,一從空間裂隙里出來,就如饑似渴地撲向龜甲。
妖物前進的腳步聲與龜甲的撞擊聲逐漸合而為一,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守不住了!」
——龜甲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