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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驟然將秦顧拽回數年前的門主殿內。
那二十一鞭刑罰,最深的一鞭,至今還在他背上留有痕跡。
仙盟第一令,入魔必誅。
可他不僅沒有誅殺季允,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季允攜手對壘魔眼。
秦顧道:「知罪。」
他的坦率驚到了在場許多人,白霓衣瞪大眼睛,而司徒顏嗤了一聲,就連陸彌都將目光轉了過來。
秦如練又問:「你可知錯?」
這一次,秦顧連一刻猶豫也沒有,回答道:「少主復生乃大事,我本該立刻返回仙盟支援,卻任性妄為,至今未能謁見盟主與諸位掌門。」
倒也不全是,他是打算返回仙盟的,可見到民福村百姓偷生之艱難,實在無法狠心離開。
然後便是被淨塵羈押、歸墟、濁雲谷之戰…
一路連軸轉,直到今時今刻。
秦如練道:「還有呢?」
秦顧拱手行禮:「沒有了。」
——?!
眾人只當是自己聽錯了,可秦顧面色不改,又重複一次:「沒有了。」
司徒顏一甩袖子:「哈,荒唐!與魔尊勾結,你是一字不提啊!」
秦顧不卑不亢:「若司徒掌門是指晚輩得季允協助才能阻止魔眼,那麼晚輩確實與魔尊勾結。」
季允猛地看向秦顧,不可置信的模樣。
秦顧用眼神示意他寬心,復又看向世家諸人。
司徒顏道:「魔族殘殺我修真界弟子,屠戮百姓,秦顧,你是瞎了還是聾了?!」
秦顧便抬眸,桃花眼深深望向司徒顏:「司徒掌門也看到了,魔眼非季允所能控制,侵害凡間之魔物妖獸,據我所知,皆是來自魔眼。您說的對,魔族殺孽深重,絕不可姑息放過,但此事癥結,是在魔眼而非季允。」
「絕口不提?…司徒掌門也從未告訴過晚輩,百年前修真界也對魔族發動過滅族屠殺啊。」
話音落下,司徒顏的表情驟然一僵,旋即更加激動:「小子豈敢胡言!」
他掌中冰弓浮現,琴弦繃緊撥動,三支長箭轉瞬射出!
與此同時,澗泉行宮弟子跟隨掌門指示,齊齊催動法器,靈力織成天羅地網,向秦顧撲去。
——無需秦顧出手,身前黑袍一動,季允只抬起手,長箭便被牢牢定在半空。
而後,他手掌收緊,長箭眨眼之間被捏碎成粉齏。
下一刻,魔息如大山壓下,澗泉行宮弟子直接被季允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季允陰沉地注視著司徒顏:「…想比比誰更無恥麼?」
秦顧心說你和他比這個做什麼,又不得不在旁人眼前裝裝樣子,趕忙抬手拍了拍季允的手背,叫他放人起來。
季允不情不願撤了魔息,卻說什麼也不肯退後,執拗地擋在秦顧身前。
局面一時僵持。
半晌,秦如練平靜道:「你知道了。」
平靜,卻重擊秦顧的心門。
——幻境所見,皆是真相。
「惡與惡終成因果,」秦如練道,「我等仙盟中人,只能讓惡因不再重演。」
誠如所言,百年前的仙盟掌權者中,除了司命壽元久長,盟主與其餘諸司掌教,已先後仙去。
而如今的世家掌門,也多在百年間完成了更迭。
所以追根溯源,那些做出如此殘酷決定的當權者到底作何思考,已經無從得知。
但包括秦如練在內,他們都經歷過那段時光,並且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將其掩埋。
任憑時間的長河將真相捲入泥沙,沖刷斑駁,最終沉入河底。
秦顧不知該如何評說。
他沒有資格去責怪秦如練,或責怪仙盟、世家的任何人。
為了修真界和人間的安定,這種選擇無可厚非。
但他也做不到,再站到季允的對立面去。
「季允之事,仙盟定會查明,」秦如練伸出手,「眷之,過來。」
她的手掌心向上攤開,意思很明白。
離開季允,回到仙盟來。
秦顧盯著這隻蒼白的手,從盟主的威嚴之下,竟然看到了細微的顫抖。
她是盟主啊,她被剝奪了喜怒的權利,哪怕眼前的是她闊別十年、直到此刻才重逢的孩子,秦如練也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秦顧心裡一陣酸澀,緩緩向前一步,越過季允的鱗鎧。
季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師兄,別去!…別去。」
秦顧閉了閉眼,季允這一聲比起命令更似哀求,他深知自己已經丟下季允無數次,但這一次…
他依舊不能留下。
秦顧的態度太鮮明,季允猛地捏緊了他的手腕,骨節發出聲錯位的悶響。
秦顧悶哼一聲,轉眸看了過去。
只見陰冷的紫色在季允眉心繚繞不歇,很快侵蝕進他的眼眸。
換做平時,季允絕不會用力到讓他忍不住出聲。
但此刻,他就像對一切外物都置若罔聞,所有的行為只圍繞著一個目的。
那就是,讓秦顧留在他身邊。
果然有問題。
秦顧蹙起眉,說得難聽一些,季允現在就像一頭野獸,雖大多數時候都能控制自己的言行,但倘若有一個刺激點出現,就會完全淪於本能的掌控。
而秦顧,就是那個刺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