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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忙掙扎著抬起頭,雙手捧著季允的臉:「哪裡疼?剛剛受傷了?」
季允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的力氣。
翻滾的魔息像是要把他的腸子都攪碎,或者已經碎了,否則唇齒間何以有如此濃郁的血腥氣。
踏入龍宮的剎那,血脈的連結讓季允不受控制地與整座歸墟共鳴。
千百年的孤寂、死亡;痛苦、掙扎;撕裂又重組,好像無盡的漩渦要將他扯成碎片。
巨獸咽氣前最後的悲鳴重擊鼓膜,似乎在質問著他:
龍尊,歸墟的主人,你為何百年未歸,為何棄我們於不顧?!
有那麼一瞬間,季允感到自己的靈魂本能地想要回應。
但他不能回應,一旦回應,便是萬劫不復。
從踏入歸墟至今,一邊與魔物拼殺,一邊壓制體內暴漲的魔息,沒有一刻安寧,他真的撐不住了。
師兄不會介意的。
季允放任自己僭越這唯一一次,他聽著耳畔急切的關心,一點點摸上秦顧的手腕,又握緊,秦顧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認真地注視著秦顧,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只有自己。
只這小小的發現,已經足夠讓他滿足,季允控制著呼吸,不讓秦顧聽出異樣:「師兄,你讓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秦顧點了點頭,任憑季允將腦袋埋進頸側。
如果不是難受得緊了,季允根本不會對著他露出這樣脆弱的樣子。
秦顧嘆了口氣,他深知季允的痛苦來源於這片土地,而他能做的,唯有助季允早日擺脫魔血的影響。
繼續向前。
沒有蟄伏以待偷襲的妖獸,也沒有無垢仙尊的驚雷,死寂侵染內心,讓人毛骨悚然。
忽的,令人脊骨發冷的注視鋪天蓋地而來,一舉一動好像都在他人監視之下,無所遁形。
秦顧駐足不前,抽劍警惕環顧。
先是透明的氣泡,而後匯聚起來,越來越實,氣泡交融凝結,逐漸變成人的模樣。
不止一個。
四面八方,熙熙攘攘,無數人影幢幢疊疊,他們邁步、前行,從秦顧與季允身邊走過。
有人離他極近,秦顧後退一步,那人擦著他的前胸而過。
他的臉是空白的!
秦顧吞咽了一下,感到莫名的怪誕。
這些無面人目不斜視地向著前方走去,像時空中的投影,並未發現、或說,並不在意他們的到來。
秦顧從他們沒有五官的臉上感到了莊重的情緒。
他們就像一群信仰堅定的朝聖者,莊嚴、鄭重地向目的地前進。
而前方只有黑暗,看不清路,前行的無面人悄無聲息地被黑潮吞沒。
秦顧當機立斷:「我們跟上去。」
二人跟在其中一個無面人身後,將存在感降到最低,緩步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水泊里,腳尖觸地便有水波漣漪,徐徐向外氤氳。
依舊是安靜到嚇人,人影沒有腳步聲。
這些秦顧更確定他們不是「人」了,至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活人。
混進隊伍的事他很有經驗,為了不被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脅察覺出異樣,秦顧始終埋著頭,這可以讓他的五官湮沒在無光的環境中,但弊端同樣也很明顯。
他不得不每隔數秒偏頭一次,以觀察無面人的狀態。
——他驚悚地發現,無面人的臉正在由空白轉向真實。
模糊的黑洞像信手塗抹的線圈,雖然遠稱不上是五官,但好歹出現在了正確的位置。
眼球、鼻孔、嘴,幾乎每走過一段距離,新的黑洞就會聚合生成。
他們正在重生。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占據了秦顧的腦海。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如果黑洞進一步轉化,無面人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與他們相安無事?
秦顧不敢賭這種可能性。
…
約莫一盞茶後,引路的無面人停下了腳步。
無面人們自前向後,一個個依次跪倒,姿態虔誠肅穆;
僅有一「人」保持站立,他在無面人的最前方,手中執著一根長杖,黑洞洞的嘴大張,露出同樣漆黑的口腔。
執杖無面人應當是在說著些什麼的,但受限於空無一物的口腔,只能發出聲帶震動的「啊啊」聲。
隨著他的話語,其餘跪地的無面人們俯身下去,額頭緊貼著地面,掌心向上攤開在兩側,做跪拜狀。
這個姿勢一下就讓秦顧想到了他們在仙舟叩拜無垢仙尊時的樣子。
執杖無面人似乎承擔著祭司的角色,而在歸墟龍宮中享受眾生叩拜的,當是…
執杖無面人轉過身,展開雙臂,雙手又向上舉起,「啊啊」聲愈響,看得出他已是心潮澎湃。
神好像真的回應了他的呼喚。
黑暗被從中央劈開,顯出廬山真面目來。
先是拔地而起、叫大地都震顫的龍柱,螭龍盤踞在柱身上,像綿延的山脈,前後左右東南西北,各有一龍,姿態各異,張嘴或是閉眸,也有做騰飛狀。
龍首或高或低,全部朝向中央。
叫這群螭龍都俯首稱臣的方位,黑暗結合成一個水晶似的王座。
王座澄澈,叫人難以相信是從黏著的黑中誕生。
王座上沒有人,只有一把足有成年男子身量的古劍,劍身漆黑,劍鋒卻赤紅浴血,濃郁的魔息圍繞著古劍飛舞狂歡,凶氣、煞氣灼燒著空氣,好似冤魂正在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