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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法陣光芒愈弱,他的臉頰上反而出現了血色,似乎將他人的生命搶奪過來,成為自己的養料。
他已經很像活人了,面頰紅潤,好像下一秒就會睜開雙眼。
但,紫光徹底消失之後,紅潤又瞬間褪盡,只余死白。
幻境中的季允突然苦笑起來:「師兄,你還是不願意見我…」
這是在做什麼?
即便不明就裡,卻也能推測出,大概是什麼起死回生的術法。
秦顧想問知情的巴蛇,水波瀲灩之聲卻傳來。
一汪血池在他腳下不由分說地盪開,血水侵襲,一陣陣拍打腳踝,滿是血液的黏滑濕潤。
蛇尾盪開池面,秦顧在巴蛇的帶領下,將信將疑地深入血池。
在赤水的盡頭,地平線上升起一輪紅月。
血池,血月,入目只剩猩紅。
鏘——
鎖鏈碰撞,金屬摩擦,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一道黑影在血池中央浮現,而後便是池底升起的鐵鏈,沾滿血的鐵鏈纏繞著黑影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將他凌空架起。
月色照耀,水面上投射出一個模糊的血色影子。
他低著頭,背著光,看不清臉。
但那獨特而疏離的氣質,依舊讓秦顧瞬間將他認了出來。
這是季允。
更確切一點,是秦顧從未見過的季允。
不得不承認,季允的身材即便放在美男如雲的修真界,也是極為出挑的。
穿上衣袍便是松姿鶴骨、霜凝雪塑,衣物褪盡後,該有的肌肉卻一塊不少,覆著緊實的腰腹,宛如造物主的恩賜。
這本該是極為養眼的一幕,現在卻有些不同。
季允裸.露在外的肌肉都因用力而繃緊,呼吸沉重,似乎正在忍耐什麼巨大的痛苦。
腰部以下,一條漆黑粗壯的龍尾泡在池中,黑曜石般的鱗片遠比珍珠還要光滑瑰麗,在血月照射下折射幽紫的光。
他像水墨畫中的謫仙,一眼看去,只覺震撼而壯美。
但很快,血池像沸騰般冒起水泡,咕嘟咕嘟,目的鮮明地向他逼近。
無數慘白的手像溺斃的水鬼,爭先恐後地從池中冒出,攀上季允的龍身。
尖利的、死白的指甲摳進鱗片邊緣,像是描摹勾勒,實際卻一點一點深挖下去,掀起鱗片,再狠狠撕扯。
令人牙酸的剝離聲響起。
血水像一注小小噴泉,噴濺在季允小腹。
旋即越來越多,越濺越高,甚至沾上了季允的臉頰,手臂舞動,前仆後繼,像一場扭曲的狂歡。
它們將龍鱗生生從季允身上挖下,只留一個個血色窟窿,鮮血匯入池中,無聲無息。
龍尾本能地掙扎著,卻不知為何沒有掙脫,季允的手掌一次次攥緊又鬆開,帶得鎖鏈也不斷繃直,發出鏗鏘響聲。
每一聲都像要把骨骼震碎。
季允驕傲的頭顱終於在這樣的酷刑中垂了下來,長發散落,混著汗水黏在身上,無數的血點像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血織的衣。
秦顧的眼前一陣眩暈,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艱難地吞咽著:「為什麼…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
為什麼要讓他看季允受刑?
巴蛇卻不答,用眼神示意秦顧上前。
秦顧踩入池中,幻境中的血池自動為他讓開一條乾燥的路,一路直通季允面前。
秦顧心中萬般不情願,卻只得向前走。
滿目的紅快要讓他分辨不出色彩。
主宰寰宇的歸墟龍尊本該有著最璀璨的黑色鱗片,此刻卻儼然被血染成一條赤龍。
離得近了,秦顧聽到季允低低地念著什麼,為了聽清一些,他只能繼續向前。
蒼白的唇瓣翕動,一開一合,只有兩個字。
秦顧猛地止住腳步,幾乎倉皇地轉身。
他想逃,就像逃得夠遠,就能不用聽到那兩個字。
但沒有用,風將季允的呢喃送到耳畔。
——師兄,師兄…
秦顧發出一聲顫抖的氣音,既不敢轉頭,又失了離開的勇氣。
季允就在他身後,意識恍惚地呼喚著他。
巴蛇卻在這時開口,破碎的音節逐漸拼湊出神秘的咒語,來自魔族的古文字好像山川皆在同呼,褻瀆神明,叩問天道。
秦顧感到靈魂的顫抖。
巴蛇的最後一句,似乎特意轉為人類的語言:「祭吾之血,喚君魂歸。」
「將龍鱗剜下,血祭赤月蒼穹,可以重塑因果,逆轉生死…這是上古之龍獨有的恩賜,又稱,剔鱗還魂術。」
——生剜鱗片,與生生將皮從身上剝下有何不同?
這算什麼恩賜,這分明是酷刑!
明明沒有剜在他的身上,秦顧卻感到痛不欲生。
他問道:「剔鱗…要持續多久?」
一刻,一時,一天一夜?
巴蛇的回答擊潰了秦顧最後的防線。
「每逢月圓,直至亡魂歸來。」
秦顧踉蹌一步,險些軟倒在地。
十年,有多少個月圓的夜晚?
季允承受了多少次剔鱗之刑?
他不可置信,似哭又笑:「就為了我…?就為了…我?」
——活了兩世,從沒有人願意不求回報地為他付出什麼。
第一次有人心甘情願為他付出,竟然就是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