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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無數僧人,像南徙的燕群,呈倒三角站立著,靈力從最後一排,不斷傳遞向前一排,最終匯聚到第一人的身上。
無數靈力的積累,讓這領頭之人體內的力量,膨脹到了不可思議的強度。
梵愁吸了口氣,不屬於自己的靈力,即便融入自身,也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
淨塵方丈讓他們結陣、接受他們的力量時,也是這種感覺嗎?
是這種筋骨寸斷的疼痛,讓你走向叛徒的道路的麼?
梵愁閉了閉眼,兩行清淚滾落。
透過無邊無際的靈力光芒,梵愁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師弟梵思。
若此戰勝利,慈悲寺的榮光,便靠你重鑄;
若不幸戰敗,師兄們便替你,先去黃泉探一探路。
別再哭了,梵思。
梵愁收回目光,抬起手,直逼合體期的力量在他掌中團聚。
他的唇瓣微張,無數慈悲寺僧人隨他一起開口:「阿彌陀佛。」
——砰!!
梵愁用力將手掌貼上十戒鼎!
決然也好,自暴自棄也罷,梵愁甘願用自己的性命告訴天下人——
慈悲寺從來不是修真界的叛徒!
為國、為民、為蒼生,我命何惜?
十戒鼎一層一層亮起,奪目的光芒直衝頂層的舍利子。
這強盛的光,將彌勒佛的臉鍍得金碧輝煌,讓牧城百姓紛紛駐足。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低嘆: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梵愁大驚:「淨俗師伯,是你嗎?!」
——舍利子瞬間化為齏粉!
爾後,一道靈光沖天而起,如離弦之箭不願回頭,其勢兇猛,讓滿天魔眼倉皇逃竄。
靈光衝破魔眼包圍,備受鼓舞,以更快的速度,向仙舟而去!
梵思仰脖看著這一幕。
眼淚順著他揚起的頭顱,落進衣領中,黏濕陰冷。
可他不敢低頭,也不願低頭。
他不想看見師兄們魂飛魄散,卻又必須見證慈悲寺用生命築起的結界。
慈悲寺,是修真界最善結界之術的門派。
他們的諦天結界,堅不可摧。
然而。
距離仙舟不過毫釐時,靈光停了下來。
這一毫釐的距離,竟如天塹無法跨越。
傾盡慈悲寺所有僧人之力,竟也無法觸碰到仙舟麼?!
為什麼,佛啊,你為何不願垂憐這蒼生半分?!
梵思閉了閉眼,既是悲哀,也是欣喜。
他想,他最終還是能與師兄們一起。
梵思堅定地向十戒鼎走去。
卻在這時,一道瘦削的人影「唰!」的一下,從他身側繞過,筆直向十戒鼎跑去。
梵思瞪大眼睛,生怕是通敵之人要來攪局,手中靈力暴漲:「什麼人?!」
然而定睛一看,他目瞪口呆:「猴…猴娃子施主?!」
正是去而復返的猴娃子。
只見這個比猴還瘦的修士,奔跑的速度卻極快,他一邊跑著,身上一邊亮起五顏六色的靈力。
因為修為低下、功法也亂七八糟,猴娃子的境界不過出竅期,身上的靈力之低,恐怕世家弟子看了,都會發笑。
可梵思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連滾帶爬地追了上去:「不可啊!猴娃子施主,不可啊!」
猴娃子卻不搭理他,「嘿嘿」笑了兩聲,手掌一抬,就要往十戒鼎上摁。
梵思振臂高呼,已然趕到:「猴娃子施主!你不是說,還有鄉親們要保護麼?你若死在這裡,鄉親們怎麼辦?不可啊,不可啊!我無牽無掛,讓我去啊!」
誰料猴娃子看似輕飄飄的一掌,就將修為高於自己的梵思拍倒在地:「嘿,小娃娃,你修為高又怎樣,我可是和熊妖正面搏殺過的…雖然沒打贏,別爭啦,這結界距離仙舟就那麼一點,我去,就夠啦!」
梵思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他已經說不出話,只能重複:「不可啊,不可啊…」
猴娃子道:「像我們這樣沒有天賦的修士,這輩子都難上仙舟一次,我早就想上仙舟去看看哩!」
又認真地看向梵思:「你記住咯,我不叫猴娃子,我叫王六,在家排行第六!」
頓了頓,猴娃子又突然哭笑起來:「民福村的鄉親們,我就拜託給你了,小和尚,你千萬告訴他們,我有多英勇,知不知道?」
梵思哭著點了點頭。
猴娃子便移開目光:「爺爺去也!」
話音落下,他一掌抵上十戒鼎。
靈魂剝離的痛苦讓猴娃子頃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悽厲的嚎叫,不止有身體的疼痛,還有對死亡的恐懼。
但他愣是不鬆手,好像一生的勇氣和信念,全都在此刻爆發了似的。
——混濁的靈力混雜在柘黃之中,生生將光柱又往上托舉寸厘。
那是神佛的手臂,哪怕折斷,依舊能撐起天空。
轟——!!
五道靈光在空中重聚。
他們終於托起了仙舟。
哪怕以生命做代價。
慈悲寺的空地上,慈悲寺僧人與猴娃子的屍身完好無損,雙目輕闔,如睡著一般安詳。
佛家曾有高僧圓寂,以肉身坐佛。
佛本無相。
那些為蒼生而奮不顧身的,本就是佛。
梵思又哭又笑,耳畔只剩下猴娃子那一聲「去也」在迴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