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頁
他轉身,仰視朱厭,道:「一言為定。」
朱厭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確認魔息已消失殆盡,秦顧便打算打道回府。
他方才用劍氣削下了朱厭幾縷鬃毛,應當能對荊楚何的秘術有效。
轉頭一看,秦顧瞳孔一縮——
宋野不見了!
恐怕是趁著他與朱厭交談,遁入了黑暗中。
是逃了,還是?!
——破空之聲飛速逼近,伴隨宋野歇斯底里的狂笑:
「秦顧,去死吧!」
——噗呲!
第八十八章
宋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體猛地顫抖起來,大口的血從他喉間噴涌而出,他僵硬地低下頭
——一柄長劍貫穿了他的胸膛。
雕刻著鶴的紋路、泛著與他相似的靈光。
宋野的屍體愴然倒地,發出「通」一聲悶響。
宋無握著劍後退了兩步,眼神呆滯空洞,注視著地上宋野的屍體,臉上同樣寫滿了茫然:「…父親。」
他的聲音發抖,像是從嗓子眼裡硬擠出來一樣。
死人是不會回答的。
天大的恐慌席捲過來,宋無手足無措地抬起頭:「少盟主,我…」
是,看見宋野偷襲秦顧,他下意識地出劍了,可、可…
秦顧注視著宋無,只看一眼那顫抖驚恐的神色,便懂了。
阻攔是本能,弒父卻不是本意。
秦顧向前一步,卻見宋無的神色更加緊張,便又停下腳步。
「宋無,」秦顧遠遠開口,「多謝你救我。」
宋無搖了搖頭,看一眼手上的劍,又看一眼宋野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
如此重複多次,他突然跪了下來,下定決心似的,一手托著劍柄,另一手托著劍身,手臂抬過頭頂,將長劍橫於身前:
「少盟主,宋無求您,賜我一死。」
秦顧大驚:「什麼?」
他不是沒想到像宋無這樣的人,會把自己逼入自責的牛角尖,甚至已經想好了措辭,來寬慰這個過分循規蹈矩的青年。
——但求死,確實超過了秦顧的預料。
宋無一字一句道:「縱父通敵,險累宗門,此為不忠;身為人子,弒父無情,是為不孝。」
「不忠不孝,不配苟活於世,請少盟主賜我一死。」
秦顧感到發自靈魂的震撼。
古人常有「文死諫,武死戰」的說法,古來忠臣,常作如是觀。
可人性自私,真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秦顧不由重新打量著宋無。
人說近墨者黑,宋野其人唯利是圖,宋無在這般耳濡目染之下,竟然絲毫未受其害。
他就像一朵生於淤泥中的蓮,根莖挺直,不染分毫污濁。
——對於這樣的人,他或許該遂了他的意才好。
秦顧緩步靠近,俯身,素白手掌從宋無手中接過長劍。
「鏘」的一聲,寒光閃過,殺意席捲而來。
宋無驀地閉上眼睛,竭力扼制著身體的顫抖。
無論如何從容,面對死亡,依舊會感到恐懼。
一陣凜冽的晚風颳過,宋無感到頭頂一輕,似乎是髮髻被挑開,失去束縛的長髮緊接著散了下來。
耳畔響起劍刃破空的錚鳴。
沒有痛苦,沒有鮮血,肺壓迫到極致,貪婪地渴求著氧氣。
他還活著。
宋無睜開眼,一縷碎發從他眼前飄過,像春天的柳絮,緩緩落下。
他伸出手,顫抖著接住了這一縷黑髮。
緩緩轉眸,只見長發垂落在胸前,有一側的發尾明顯短了一截,似乎被齊齊斬斷,恰好與手中的碎發拼接起來。
宋無意識到了什麼,唇瓣顫抖著抬起頭:「少盟主,您…不認為我卑劣,不認為我是叛徒麼?」
秦顧反手將劍插.入地里,反問:「為何卑劣?」
宋無雙唇翕張:「我…」
「通敵不忠,弒父不孝,」秦顧俯身下來,雙手摁住宋無的肩膀,「可你未與反叛者沆瀣一氣,是為仁;你救了我,又保護濁雲谷免遭魔修之害,是為義。」
掌下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秦顧用力壓了壓:「我不殺仁義之人,宋無,如果你真心求死,也該等事態平息之後,經過濁雲谷掌門與長老審判再議。」
於理,秦顧沒有一句偏頗,說的全是實話。
於情,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宋無將自己逼上絕路。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
宋無和季允太像了,他們同樣清冷孤高,卻有著難以言說的固執,這樣的固執一旦爆發,就會把他們逼上絕路。
這樣的人活著太累了,而秦顧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已無法阻止季允墮魔的事實,至少能救下宋無。
宋無的雙手搭上秦顧的手腕,收緊,像從秦顧的身體中汲取足以讓自己活下去的力量,最終,一聲嗚咽從他喉間溢出。
宋無淚流滿面:「等濁雲谷度過危機,我會…去向掌門請罪。」
秦顧鬆了口氣。
在宋無調整情緒的時候,秦顧從地上撿起了朱厭的鬃毛,收進懷裡。
緊接著,他看向宋野的屍體,意外地發現禿鷲不知何時爬了起來,正努力地用腦袋拱著宋野的頭顱,似乎要呼喚他起來。
秦顧蹲在禿鷲身前:「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