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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允這才滿意,龍尾擺動,猛然提速!
黑龍飛躍千里,深入魎谷。
谷中,白狐的長尾只剩兩條,這隻雪白的精靈是極愛乾淨的,可此刻卻只能讓狐尾疲軟地拖在身後;
它的毛髮業已不再蓬鬆,血污斑駁,將它染成一隻火狐狸。
四爪都沾血,每向前一步,地上就留下赤紅的梅花。
鮮血從白狐的吻部低落,它痛得不斷發出「嚶嚶」聲,卻一步也沒有停下。
白狐拼命地向前跑去,似乎能看見梅驚池正在向它微笑,就像曾經千百次,將它抱在懷中,把它渾身的毛都揉亂。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魔物的熊掌拍碎狐尾,白狐被氣浪重重掀翻,滾出數米遠。
它的爪子在碎石間劃拉,腹部急促鼓動,一滴清澈的水珠從獸瞳滾落。
修為散盡,白狐能感受到梅驚池也已油盡燈枯。
它在地上艱難地爬行,血色梅花斑斑點點,最終連成一片。
就算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
魔息撲面而來——
白狐感到身體一輕,聳動的鼻尖嗅到了熟悉的、太陽般的氣息。
詫異地睜開眼,它看見一雙擔憂的桃花眼,正看著自己。
秦顧心痛萬分,將白狐緊緊摟在懷裡。
白狐伸出舌尖,像以往每一次,一下一下舔著秦顧的臉頰。
它的舔舐越來越慢,生命力無可挽回地流逝,在白狐的眸中鋪上一層陰翳。
白狐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秦顧,渴望而期盼。
秦顧撫摸著它,低聲道:「…放心,接下來的路,我們替你走完。」
白狐發出虛弱的「嚶嚶」聲,似乎在回應。
爾後,它依依不捨地望向魎谷深處,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
——那是主人的方向啊。
秦顧顫抖著將臉頰埋進白狐粘結在一起的毛髮中,深深吸了口氣。
鼻腔充斥著血腥味,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撕裂般的抽泣。
滾燙的眼淚滴落在黑龍的鱗片上,一股裊煙般的紫色魔息突然升起,鑽入白狐尚有餘溫的身軀。
季允悶悶道:「我記得這隻小狐狸以魔息為食。」
那時他在仙舟,被視作勾結魔修而押入大牢,秦顧帶著白狐來救他。
季允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每一個細節都在心裡重溫過無數遍,就連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內容,都無可避免地刻印在腦海里。
秦顧捧著白狐的身體,眼見著魔息源源不斷湧入它的鼻尖,使它皮毛下的腹部重新翕動起來。
季允道:「…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救活它,一試而已。」
秦顧卻知道季允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
那個因季允的墮魔而被埋葬在記憶深處,總是冷著一張臉、卻又溫柔到極點的青年,似乎也一起活了過來。
秦顧發自內心地道謝:「謝謝你,季允。」
謝謝你救了白狐,也謝謝你再一次向我證明,我並沒有錯信你。
黑龍引著魔物一路向前,又飛行一段,倏忽破開雲層,猛地下潛。
「師兄,快到了。」
前方,山谷更窄,雲霧更凶,龍身穿不過狹窄通道,季允帶著秦顧落地,變回人類的模樣。
谷中隨處可見的奇異花草在這裡生長得更加自由,野蠻的花長滿峭壁,枯藤垂下,紮根於石罅中的莖葉卻堅韌。
秦顧伸手,輕輕觸摸垂落的藤葉。
這些身處絕境依舊欣欣向榮的花草,多像此刻的濁雲谷。
生命脆弱而強大,平凡又壯美。
通道盡頭,秦顧見到了一頭霜發的梅驚池。
梅驚池笑著看他:「小眷之,你來啦。我就猜到,最後還是靠你。」
秦顧不知道說什麼,只看著梅驚池就鼻尖發酸。
梅驚池便看向季允:「呀,小洵卿也來了。」
語氣隨意,好像他們只是去蹭飯一樣平常。
季允站在秦顧身後,表情藏在陰影里:「我只是幫師兄。」
「都好,都好,」梅驚池彎眸笑起來,「能在最後一刻見到你們,我很高興呢。」
最後一刻。
秦顧的心臟一陣悶痛。
季允道:「若師叔聽我一勸,離開濁雲谷,就不用走到這一步。」
梅驚池並不生氣,反問道:「掌門身在魎谷,亦能遍覽谷中風貌,小洵卿,你為何不在信中明言,而任憑誤會根深蒂固?」
這一問正中癥結所在,秦顧本打算濁雲谷戰事平息後再問,梅驚池卻替他先問了出來。
季允蹙起眉,沒有回答。
梅驚池又笑起來:「你有難言的苦衷,我也一樣。小洵卿,濁雲谷地處偏僻是不假,可這人間,依山傍水而生的百姓亦不在少數。」
「你可知道越城有多少人?」
越城百姓多是民風淳樸的異邦民族,他們靠山吃山,來去如風,像野獸一般自由自在。
這群受濁雲谷庇護的百姓,就居住在山谷的後面。
梅驚池道:「我不能放棄他們。」
若能將魔物永世封印在谷中,至少越城百姓能多得一天安寧。
秦顧低下頭:
若百年前修真界的屠.殺種下因果的種子,最終化作深淵中的魔龍,報應在他們自己的身上,那麼這場不知是誰向誰復仇的爭鬥中,只有百姓是絕對的無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