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瞑燭君朝秦顧的方向走了兩步。
無垢仙尊叫住了他:「做什麼一驚一乍的?我看過了,這裡沒有人。」
瞑燭君似乎不信,還要再邁步:「龍息騙不了人。」
無垢仙尊堅持道:「這裡沒有人,瞑燭,過來。」
這聲「瞑燭」一出,瞑燭君就像被主人捏住後頸皮的貓,不情不願地轉過身,走回無垢仙尊身邊,冷冷道:「隨你。」
無垢仙尊笑了起來:「當然隨我,還是說說這機緣…」
說話間,無垢仙尊的目光輕飄飄掃向樹後。
秦顧出了一身冷汗,指尖扣入樹皮,心跳如鼓聲急促。
為什麼?無垢仙尊為什麼要阻止瞑燭君過來捉他?
如果瞑燭君靠近,在大乘期面前,他根本無處可逃。
秦顧自認修為不到火候,絕無可能在這兩人身邊隱匿聲息而不被察覺。
換言之,無垢仙尊發現了他的存在,但卻制止了瞑燭君,給了他偷聽的自由。
而那輕飄飄的一眼,似乎就是在警告他。
除了偷聽以外,不許做別的小動作。煙姍艇
秦顧無聲苦笑,心說自己哪有這個本事。
圍繞機緣的爭論還在繼續。
「天地之外,若還有天道存在,」無垢仙尊道,「人生不由自己,而被天道擺布,有什麼意思?」
瞑燭君抿了抿唇:「你事事為那些人類著想,他們可曾感謝過你一分一毫?」
無垢仙尊心繫天下蒼生,其大愛之深切,讓無垢仙尊的元神得以化作仙舟,庇護人間。
如今的修真界對他感激涕零,可聽瞑燭君的意思,當時的人們似乎並不全然如是。
瞑燭君道:「你忘了他們是怎麼說的?山洪崩漏,他們根本不在乎你救了多少人,只知道你沒能救下所有村民…」
「他們抓著污泥丟向你,罵你是劊子手,你都忘記了?」
秦顧的眼前浮現出一個支離破碎的日暮。
渾身濕透的百姓,在村莊廢墟中哭嚎,親人或死或埋,將生的欲.望從他們眼中剝離。
而身披白袍的俊朗青年,在渾身上下覆滿污泥的百姓中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他無措地站著,目光悲傷,卻已無能為力。
他救下了所有能救的人,此刻已經精疲力盡,臉頰與唇瓣泛著脫力的蒼白,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
「哥哥——」
「娘,娘啊——」
百姓的哭嚎愈演愈烈,突然,有人站了起來,雙目通紅地看向無垢仙尊。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既然救不了我娘,為什麼要救我?不如讓我一起死了算了!」
這叫什麼話?無垢仙尊的唇瓣翕動片刻,想要反駁,又不敢再過多刺激百姓的情緒:「…抱歉。」
「道歉有什麼用?你不是會仙術嗎?為什麼不救我娘!」
無垢仙尊想說:因為我靈力有限,你娘被洪水卷得太遠,我夠不著她。
可男人不再聽他解釋了,悲憤化作污泥,狠狠砸了過來。
「你這個劊子手,劊子手!!」
秦顧呼吸發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下半個村子的人,該是多麼了不起的功德。
可世間總有這樣的事,一旦做不到完滿,就會被全盤否定,甚至不如從一開始,就什麼也不做。
可無垢仙尊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於是無處發泄的怒火找到了出口,劈頭蓋臉向他襲去。
瞑燭君的叩問中,無垢仙尊沉默了。
瞑燭君似乎意識到自己話說得太重,語氣軟了些:「抱歉,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些人不值得你為他們鋌而走險。」
話說的難聽,卻情真意切。
百姓敬畏依賴他,修真界崇拜他,只有瞑燭君,自始而終地為他、為無垢仙尊這一個體考慮。
所以說二人曾是摯友,秦顧毫不懷疑。
無垢仙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瞑燭,但或許這機緣,能助我突破大乘的極限,到那時…我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你們人類有一句古話,叫吃一塹長一智,」瞑燭君聽起來很無奈,「你卻完全不長教訓。」
明明被那般對待,依舊只想著救贖他人。
無垢仙尊大笑起來,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同意了。
果然,瞑燭君道:「那就試一試吧。」
頓了頓,他又補充:「若是出了什麼問題,你休想再碰這黑球一下。」
無垢仙尊道:「好好,都聽你的。」
靈光乍亮。
秦顧再顧不得許多,放出一縷神識越過樹幹,以葉片為媒介,目不轉睛地看了過去。
金色靈力迸發,像枝頭的金烏,纖長的尾羽垂下,像卵翼雛鳥,潤澤大地。
這樣日輪光暈般的靈力,強悍卻溫柔,難以找到詞彙來形容,秦顧想了許久,才只想到一個詞——神性。
早在身殞登神之前,無垢仙尊就展露出了悲憫蒼生的神性。
大乘期的靈力福澤生靈,叢林如披聖潔羽翼,竟開始茂盛生長。
機緣已在金色汪洋里沉浮,靈力一層層熔化漆黑的外殼,剝出隱蔽的內里。
無垢仙尊疑惑出聲:「這是…什麼東西?」
只見黑色之中,有什麼在不斷轉動,似乎終於找到了該面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