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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隱約的輪廓,證明來人是店小二。
也只有店小二。
安全至極。
那麼這種莫名的不安又是從何而來?
店小二催了一句:「啊啊啊?」
什麼?秦顧眼皮一跳,一把將門打開。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只見原本而保持著人形的店小二,此刻頭顱已經發生了畸變,似乎被拉扯擠壓,而變得更像妖獸。
他的嘴張著,舌根卻已腐爛,是以只能發出音節。
秦顧沒覺得恐怖,只覺得心酸,同時又隱隱不安。
為何此前都好好的,他們一來,這些北徐城民的腐敗速度就開始加快了?
再聯想到程秋扇那句「你們終於來了」,很難不讓人覺得,是與他們有關。
秦顧放出的神識轉了個圈,順勢鑽入店小二深陷的眼窩裡。
人魂、地魂、天魂,三魂皆破裂,千瘡百孔,勉強湊出一魂一魄。
三魂不齊,無法往生。
靈魂不整,無法脫離。
破碎的靈魂困在破碎的身軀里,身軀又被困在虛妄的北徐城中。
魔眼樂此不疲地折磨著這個城中的每一個人。
店小二發出「啊啊」的聲音,動作僵硬地向著樓下做出「請」的手勢。
秦顧意會,抱拳道:「多謝。」
他不願讓店小二察覺出異常,在找到解決之策之前,痛苦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向樓下走去,只見客棧中的住戶,外形也大多開始向妖獸靠近。
秦顧的神色愈發凝重,直到眼前出現明亮的身影:「秋扇姑娘!」
程秋扇轉過身來,依舊是那清麗端秀的面容。
秦顧鬆了口氣。
而程秋扇也在打量著兩人。
一個明媚如火,待人接物都極溫和,一個卻沉如深夜,像一塊千年玄冰。
但程秋扇並未覺得多麼離奇,好像風格極為迥異的兩人,關係好到形影不離這樣的事情,她已經習慣了。
怎麼會習慣呢?
程秋扇敲了敲腦袋,只覺得腦中有什麼在刺痛。
秦顧察覺到了,問道:「秋扇姑娘,怎麼了?」
程秋扇停下動作,搖了搖頭:「無妨,許是最近有些勞累。」
說著,她的目光轉向半人半魔的店小二。
店小二忸怩地捏了捏衣角:「啊啊啊。」
這回秦顧不用聽懂也能猜到,這三個字必然是「程醫仙」。
程秋扇摸出一塊貼藥:「鐵牛兄弟,這是新的貼藥,聽說最近客棧忙得很,這藥能舒緩疲勞,拿去用吧。」
店小二連連作揖,拿了貼藥,識相地先一步離開了。
秦顧目送著店小二的背影:「秋扇姑娘,這貼藥…」
「你注意到了,」程秋扇也不避諱,只是不動聲色捏緊袖子,「這是一場瘟疫,正在城中加速蔓延…我將之視作,北徐城的第二次毀滅。」
秦顧心中一緊,又將目光投向程秋扇骸骨的手:「姑娘可知破解之法?你之前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程秋扇引著他們往醫館走,邊走邊道:「是啊,城滅之前,有人神兵天降,可不正是時候嗎?」
他們一路走,一路有人向程秋扇問好,程秋扇每人都回應,又將貼藥分發出去。
這些奇形怪狀的百姓,形貌醜陋,卻保留了做人的本能,作揖道謝是那樣自然。
「他們已經死了,」程秋扇輕輕道,「可我不願他們就這樣死去。」
秦顧悲哀地閉了閉眼。
他能夠理解程秋扇,問道:「秋扇姑娘,北徐城,究竟遭遇了什麼?」
為什麼魔眼不依不饒地糾纏著北徐,讓百姓死後亦不得安寧?
這就像是一場來自魔眼的卑劣報復,是仇恨到了極致,才會做出的齷齪之舉。
百年之後,還未有人能把魔眼逼到這般瘋狂。
程秋扇道:「…我們激怒了它,你猜得對,秦顧,這是魔眼對北徐的報復。」
我們?是指北徐城的百姓么?
程秋扇好像讀懂了秦顧的神情:「不,是我,和…我不記得了的人,或許是一個,或許是許多人…但是北徐城民,他們是無辜的。」
「魔眼要報復我,讓我看著無辜的百姓受苦,空有一身醫術,卻回天乏術。」
秦顧震驚到無以言表。
這段故事裡,還有從未露面的其他人存在。
而程秋扇卻不記得了。
是遺忘了麼?
不可能,只從描述來看,便知這是一段波瀾壯闊的過往。
那麼,是記憶出了什麼差錯?
有人對程秋扇的記憶做了手腳,是魔眼的可能性極大。
程秋扇苦笑起來:「我隱隱記得,我要去什麼地方…但是,秦顧,季允,你們看看北徐城…」
如果失去了程秋扇,北徐的假象頃刻之間就會崩塌。
程秋扇就是北徐百姓的信仰,宛如民謠中的月君,有程秋扇在,生活便不至於滿目瘡痍。
所以程秋扇不能走,哪怕明知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也不得不為了蒼生而留在城中。
這何嘗不是一種囚困,是報復的另一種形式。
程秋扇搖了搖頭:「不必可憐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但我不能離開,你們卻可以,也必須在城滅之前離開。」
「事實上,」程秋扇看向季允,「在你的身上,我總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好像我們本該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