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頁
這張長桌足足能坐下十數人,在現代的家庭中,實在非常罕見。
但若裝點在一座三層別墅里,也不會顯得突兀。
電視機里播放著:
「還有十秒,新的一年就將來到,讓我們一起倒數十個數…」
新年?
秦顧低下頭。
桌上擺著兩菜一湯,都是一人份,因放了許久也未動筷,已經涼透。
秦顧有些記不起來這是什麼時候。
何止跨年,每一個新春,他都是獨自度過,雖然有住家保姆和司機,但逢年過節,秦顧總會讓他們回家去,不必留在這裡陪他。
偌大的別墅,只有他一個人;
偌大的長桌,也只需要兩菜一湯就足夠了。
他的新年一直是枯燥乏味且重複的。
算了,既然想不起來,先吃兩口再說。
這麼想著,秦顧伸出筷子,夾起一塊肉。
卻不知道為什麼,手臂脫力,筷子一歪,不僅肉沒夾住,還將湯碗也打翻。
冰涼的湯水順著桌面淌到地上,滴滴答答,與電視機里的倒數一拍一拍,如此契合。
秦顧嘆了一聲,站起身,打算去拿塊抹布擦地。
才走出一步,他腳一軟,竟整個人栽倒在地!
有了靈力之後,如此返璞歸真的摔倒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在秦顧身上。
直到臉結結實實與地面接觸,他還有一些發愣。
機械音不忍直視:
【宿主,您快起…宿主?】
——卻見秦顧用力支著手臂,手腳卻不聽使喚似的,好像運轉不了的精密儀器,怎麼也用不上力。
試了幾次,沒能站起來,秦顧乾脆放棄,保持著臉朝下的姿勢躺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電視機里已經放到:
「讓新年的鐘聲,帶來喜悅與幸福…」
秦顧閉了閉眼,感覺熱量總算湧向手臂,一鼓作氣,抖索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但能撐起來,卻依舊站不起來。
他換了一個坐姿,總算想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機械音那邊也查詢到了:
【宿主,如果您現在撥打電話就醫,儘早干預,您的病情有85%的概率,不會發展得如此迅速。】
【您的預期壽命能夠延長至少十五年。】
——今天,是秦顧的基因疾病,第一次發作的日子。
那時的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或許是因為孤獨的新年到底讓秦顧心生逃避,也可能是不願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麻煩他人,更多的,還是想不到自己年紀輕輕,基因疾病就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他知道自己有基因病,但醫生的診斷,是最早,也要三十歲才會發病。
可他這個時候只有十五歲。
而孑然一身的經歷,讓秦顧下意識不願意求人。
摔倒了,站起來就好。
因為沒有人會攙扶他,沒有人會安慰他。
他也倔強地不肯示弱。
正因如此,他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一直拖到走路都困難,才被保姆張媽強行送去醫院。
連特效藥,都因為身體情況太糟糕,而不具備使用的條件。
如果現在去醫院的話…
秦顧隱隱有種預感,他說不定,能夠痊癒。
手機就在桌上,伸手就能摸到。
機械音很是著急:
打通這通電話,您就不用忍受那麼多年的痛苦了。
可秦顧放下了手。
耳畔,電視機里的新年晚會又到了歌舞環節。
窗外,萬家燈火徹夜長明,是團圓與幸福在洋溢。
秦顧與這歡祥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倚靠著桌角喘息,臉色這樣蒼白,整個人瘦弱而易碎,眼神卻如此堅定。
他放棄了唯一痊癒的機會。
機械音道:
【您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算了。】
算了,它的宿主,看似溫柔,卻比誰都要堅決。
他決定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但…
他想要挑戰系統的規則,系統不會讓他這麼好過。
就算機械音有心加速時間進程,該經歷的痛苦,秦顧一件也不會落下。
轉瞬又是數年過去。
「少爺,您就給老爺和夫人打個電話吧,」年邁的保姆抹著淚花,「趁您還能…說話,您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回來陪陪您吧。」
秦顧艱難地轉動眼眸。
張媽是他的住家保姆,從父母離婚各自分家後,偌大的別墅里,便只有張媽始終陪伴秦顧。
若說對這個世界有什麼不舍,大約只有這個比親人更親近幾分的婦人了。
臨死前,秦顧連發聲都很困難,沒有能夠與張媽告別。
這一直是他的遺憾。
現在,看到張媽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那樣滿面愁容、愛操心的樣子,秦顧忍不住眼眶酸澀。
一滴晶瑩淚珠順著眼角滑下。
張媽很是緊張:「少爺,您別哭呀,您想先給老爺打電話,還是先給夫人…」
張媽是秦顧的父母共同花錢,請來照顧他飲食起居的。
真要說起來,他並不是張媽的僱主,在他生命的後期,秦顧孱弱至極,常常一昏睡就是大半天。
即便張媽不認真照顧他,也不會有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