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正是從雙喜娘娘像中掉出的那一枚。
錦囊被蟬娘貼身收著、日夜撫摸,有一點點破損便仔細用針線縫好,而她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卻早已滿是破洞。
起先,賈富商還會傳信回來,蟬娘不識字,便到處求人念給她聽,臉上滿是幸福的笑;
後來,信漸漸少了,蟬娘日日都在村口等著,卻再也沒有信傳來。
蟬娘依舊每日都等,一等就是十年。
熱烈的情感從未發生改變,痴情如此,連秦顧也不忍苛責。
——事情的急轉直下,發生在第十一年,也就是幻境外的這一年。
有書生落榜回來,見了蟬娘,猶豫良久,對她道:「你別等了,你那郎君…早成親啦!連妾室都納了好幾房!」
巨大的茫然席捲過來,秦顧感到心臟被刀割一般的疼痛,這是屬於蟬娘的情感。
然而事實上,正因為此刻的他能與蟬娘感同身受,反而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她的內心深處,早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在欺騙自己,直到此時此刻,他人的好心相勸,將她的心臟撕扯得鮮血淋漓。
秦顧無能為力,明知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卻只能任憑蟬娘堅定的聲音從嗓間溢出:「我要去當面問一問他。」
第七章
幻境外,竹林中。
時間一分一秒推移,季允的神情愈發凝重。
一隻死白的手搭著他的脖頸,銳利的黑甲剮蹭著肌膚,傳來細密的疼痛。
但季允不在乎這些,一雙眸子盯著不遠處、倚竹而坐的青年。
一身布衣也無法阻擋青年出眾的容貌,可他眉間的楓葉紋此刻卻像蒙了一層翳般,原本清亮的桃花眼黯淡無光,好像一具毫無生氣的木偶。
身後,妖物悠悠發問:「官人貴姓?年方幾何?」
秦顧答道:「姓秦,今年十六。」
妖物又問:「官人可曾婚配?」
問題轉得生硬,但失了神智的秦顧依舊如實回答:「不曾。」
季允感到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著。
他配合著被妖物挾持為「人質」而不動手,是因為他相信以秦顧的實力,不會面對入侵的魔息而毫無還手之力,秦顧之所以會允許魔息侵入,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但看秦顧現在的表現,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妖物繼續追問:「可有心上人?」
秦顧搖搖頭:「沒有。」
話音落下,季允感到頸側的指甲突然逼近些許,下意識想要閃躲。
憐憫的哀嘆傳來,妖物似乎很是不滿秦顧的答案:「聽啊,官人並不將你視作心上之人呢。」
季允:…
他無暇質疑妖物的腦迴路,牙關咬得發酸。
妖物很快就問出了那個最致命的問題。
「官人可願以命換命?」
以命換命。
失憶前的秦顧恨不得他去死,而失憶後的秦顧雖與之前天差地別,季允依舊不認為他會回答「願意」。
這個問題違背了人性,季允無法想像什麼人才會在這種問題面前回答「願意」。
但倘若回答「不願意」,就會被妖物視作負心漢而殺死。
這是一個無法突破的困局,也是妖物能夠肆無忌憚吞食人類、猖獗至今的原因。
因為人性自私,修真者也無法免俗。
可出人意料的,秦顧並沒有立刻回答,茫然的臉上竟出現一絲糾結,似乎很是掙扎。
妖物發出一聲疑惑的「咦?」,走下巨石,向秦顧的方向走去。
它從未遇到在這個問題上猶豫的人類,忍不住想要探個究竟。
季允的手已經摁上佩劍,冷汗涔涔:
師兄,快點清醒過來!
秦顧並不知道幻境外發生了什麼,他還被迫與蟬娘的軀殼綁定在一起。
葉緣劃破羅裙,污泥沾染繡花鞋,蟬娘終於來到了霖安。
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她找到了賈富商的府邸。
秦顧見過的管家趾高氣昂地看了她一眼:「真是什麼村婦都想和老爺攀上關係。」
「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面吧,」蟬娘悲哀地懇求著,「你把這個給他,他會見我的!」
管家拿著錦囊走了,賈府氣派的大門在蟬娘面前「砰!」的一聲合上。
半晌,等到日暮西垂,府門才重新打開,管家的指引更像施捨,領著她往前廳走去。
她日思夜想的書生,已經成為油光滿面的肥胖男人,賈富商的懷裡依偎著兩名妙齡女子,見她來了,連站也沒站起來。
他變得無比陌生,蟬娘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賈富商打量著衣衫凌亂的蟬娘,毫不掩飾眼中的嫌惡:「你想要多少錢?」
蟬娘搖了搖頭:「我只想聽你一句實話,官人,不,賈保貴,你負我,可有什麼苦衷?」
蟬娘對自己說:只要他說了,我就會相信。
然而賈富商沒有絲毫猶豫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荒唐,唱戲唱久了,你不會真的相信那些恩愛久長的故事是真的了吧?看看這座府邸吧,它和你有哪一點相稱?」
賈富商打了個響指,管家拿著一袋碎銀,遞到蟬娘面前。
蟬娘搖了搖頭:「我不要你的錢,賈保貴,你把錦囊還給我,我要走了。」
賈富商的眉頭擰了起來,別過臉唾了一聲:「惺惺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