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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顧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
從沒有人將自己的靈獸稱為「畜生」,宋野是第一個這麼做的濁雲谷修士。
靈獸將一生奉獻給自己的主人,衝鋒陷陣、死生不懼,他們應該是修士的搭檔和夥伴,而非奴僕。
將自己置於支配者地位的人,何其傲慢。
秦顧看到禿鷲棕色的眸中似有淚意,饒是如此,它依舊從地上爬起,扇著翅膀向秦顧沖了過來。
與此同時,宋野爆喝一聲,化神領域轟然展開,像在天空之下再接天幕,浩渺雲層曠遠萬里,禿鷲在雲中穿行,羽翼將雲霧都切碎。
秦顧像立身於一個空曠的高台,明知只是領域的幻境,周遭無所可依,依舊讓人本能地恐懼。
但也只是一刻。
生理的獨立高台與心理的孤獨空洞,究竟哪一個更折磨人心?
心理戰動搖不了他。
楓林拔地而起,頃刻衝破雲層。
這不過是拙劣的障眼法,天空豈容卑劣之人染指?
楓葉狂舞,自雲巔墜落,一片一片精準砸向禿鷲,好像天神的怒火化作實體,將要傾壓人間。
禿鷲發出無法忍受的痛呼,羽毛被灼燒到只剩骨骼架構。
它是被宋野逼迫著與秦顧對陣的,早已沒有戰意,自然也阻攔不了勢不可擋的紅楓。
這一次,秦顧輕鬆地將禿鷲擋了回去,巨鳥嗚咽一聲,焦黑的翅膀拍擊扇動,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他本該補刀,但他沒有,視線越過徒勞掙扎的禿鷲,秦顧的桃花眼緩緩對上宋野驚怒交加的眼眸。
宋野後退一步:「你想做什麼?我是濁雲谷長老,你豈敢殺我?」
又對著禿鷲吼道:「爬起來!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我養你何用!」
「化神期的長老,所有攻擊手段只仰賴於靈獸,」秦顧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劍尖燃火,步步緊逼,「到底誰是廢物?」
也不知是不是這句話刺激了宋野,他猛地從袖中丟出幾枚淬毒暗器,卻被楓樹立刻截下,連秦顧的衣角都沒擦到。
宋野依舊心存僥倖:「我是濁雲谷的長老,你殺了我,仙盟饒不了你!」
可笑。
通敵之人,還跟他說什麼饒不饒得了。
秦顧聳了聳肩:「不勞長老操心了。」
宋野不死,如何撫慰濁雲谷戰死修士的亡魂?
至於他自己,早已身背數條罪名,不在乎再多一條。
在宋野恐懼的急叫中,秦顧反手提劍,無盡狂風隨著他的動作,裹挾燦烈楓葉向宋野的方向捲去——
砰!
劍式被陡然截停,一股熟悉的壓迫感逼近,秦顧立刻撤劍後退,冷眸望著突然阻擋在他與宋野之間的龐然巨物。
「…」秦顧幾乎要把牙都咬碎,「朱厭!」
沾滿血污的鬃毛不再純白,朱厭扭動著脖頸,似乎還不習慣頭身重新相連的感覺。
身後,宋野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朱厭大人救命,朱厭大人救命!」
朱厭一眼也沒看宋野,將自己的腿從宋野手裡抬開,沖秦顧擺了擺手:「他也算救我一命,我便還他一命,秦顧,你今日殺不了他。」
言下之意,若秦顧要殺宋野,就要先擊敗朱厭。
魔物報恩的思維有多離奇,秦顧已深有所悟。
而為了殺宋野與朱厭硬碰硬,實非明智之舉。
想通這一點,秦顧即刻收劍入鞘,快到朱厭都有些驚訝。
秦顧坦然道:「我打不過你,至少現在,我不是你的對手。」
朱厭語帶遺憾:「當年在歸墟,你可不是這樣做的,那時你的修為還不及現在。」
秦顧道:「時移世易了,十年對魔物不過彈指一揮,對人類來說卻很長。」
當年他拼了命也要護住的師弟,已經不在了。
朱厭卻道:「我倒是看著,十年對尊主,像過了一百一千年。」
朱厭是難得只專注戰鬥的魔物,說什麼做什麼,都不過直來直往,所以他所說的,絕對不會有一點點虛假。
秦顧不想和他談論這個,抿緊唇瓣。
朱厭道:「我要回魔域向尊主請罪,你不如與我一道,尊主會很高興的。」
——為什麼重生之後,所有人都把他與季允捆綁在了一起?
魔物眼中,他是「尊主心悅的人類」,而在修士眼裡,他是「與魔尊為伍的叛徒」。
他是形容詞的堆砌,是強者的附屬物,唯獨不是他自己。
一切好像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無力感捲土重來,秦顧搖了搖頭:「多謝好意,我不會再回去。把宋野留下。」
宋野的表情似是一僵,未曾想到自己會成為話題的主角。
而一人一魔其實都不在意他。
朱厭摸了摸下巴:「真是可惜了。」
便邁開沉重的步子,不顧宋野祈求的神情,向秦顧走去。
朱厭將「義」之一字看得很重,不會接納背信棄義的宋野,這是秦顧意料之內的。
朱厭與秦顧擦肩而過,突然站定:「你放我走,我欠你一次,日後有什麼需要幫襯的,只要不背叛尊主,我都幫你。」
秦顧心想這算什麼放你走,分明是我打不過你,不戰而退。
但送上門的人情,不要,就是對自己太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