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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練點了點頭:「人修所釀的禍事,與魔族做出的犧牲,都該告知天下人。」
史書工筆中被抹去的功績,也是時候還給那些應得褒獎的人們了。
談話間,眾人終於走到了天卜司門口。
白狐從陸彌懷裡跳下來,長尾激動地翹起舞動,鼻尖更是賣力地聳動著。
白霓衣又是笑:「看把這小傢伙高興的…咦?」
然而白狐突然停下了動作,先是狐疑地歪過頭,又不敢置信似的,打轉著嗅聞。
最後,它的尾巴垂落下來,不住地發出「嚶嚶」叫聲,少了歡快,而更像是啼哭。
白狐似乎不願進門了,蹣跚著後退,退到陸彌腳邊時,就連狐耳也耷拉了。
陸彌俯身將白狐撈起:「怎麼了?」
白狐的雙眸濕潤到下一秒就能落下淚了,一下一下舔著鼻尖。
陸彌皺起眉,看向天卜司深處。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所有人都有些猶豫。
其中有不少人,在看到白狐的反應後,就將靈力送入天卜司內。
無一例外,他們只感應到了兩個人的存在。
算上剛剛衝進去的林隱,怎麼樣也不該只有兩個人。
但,他們抬頭望著空中流光溢彩的仙舟結界,其光絕艷如百花綻放;
又看向地上叢生的仙草,隨風搖曳,一派欣欣向榮。
萬物蘇生了。
他們勝利了。
怎麼可能有意外呢?
恰在此時,天卜司內傳來一聲悲慟到極致的咆哮:
「季洵卿,你、該死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這是林隱的聲音,仔細去聽,還能從瀕臨破音的嗓音中聽到些許哭腔。
陸彌再等不住,大步邁進天卜司。
眾人跟著他前行,唯獨白霓衣擔憂地停下腳步。
她轉眸,看向站在門前、兀自出神的秦如練。
白霓衣輕輕牽住秦如練的手:「盟主…」
秦如練這才回過神來,神情平靜:「走吧。」
天卜司內,有三個人。
分別是淨塵,林隱,和季允。
此時此刻,季允盯著掌心發呆,淨塵被封印了靈力,坐在地上低聲念佛。
唯獨林隱,身上靈力爆裂,怒不可遏地向淨塵靠近:「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我現在就拔了你的舌頭挖了你的眼睛,丟到魑谷里去煉蠱!」
他並不僅僅是威脅而已,黑鷹騰飛而起,狀似就要用鷹爪襲向淨塵的眼眶。
秦如練適時抬手,一道靈息束縛住黑鷹:「林隱,不可。」
林隱一直低著頭,直到這時才緩緩將下巴仰起。
隨著他的動作,眾人見到晶瑩淚滴從他下巴尖水流般滴落。
林隱聲音艱澀:「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誰來…替他報仇?他就這麼白白死了麼?!」
話音落下,諸人的臉色都白了幾分。
——「他」是誰,不言而喻。
放眼望向天卜司,那裡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那個一襲紅衣、總是言笑晏晏、哪怕被冤枉誤解也不在意、溫柔而強大的少盟主。
他不見了。
天卜司一時陷入死寂,勝利的喜悅頃刻被衝散,艷陽高照也好似烏雲壓頂。
許久,竟然還是淨塵先開口。
他渾噩地笑了兩聲:「…阿彌陀佛,多麼相似的結局。」
淨塵混濁的眼轉向秦如練為首的世界掌門:「可嘆吶,如今老衲想要與人聊聊百年以前的事,卻發現故人早已離去,世家掌門中,還記得那段往事的,只剩下我和你了。」
秦如練看向淨塵,眼底神色似雲霞翻湧,又被強壓下去:「你是說,淨俗師兄?」
淨塵道:「盟主還記得啊,當年淨俗師兄為救牧城百姓,靈力耗盡而死,他的元神重塑了十戒鼎…嗬嗬,時人多贊他為活佛在世,可一百年過去,卻已經沒人記得他了。」
他的言語混亂不明,林隱忍無可忍:「你到底想說什麼?!」
淨塵透過天卜司垮塌的屋頂看向天空:「盟主應該明白老衲的意思了吧?這樣的犧牲…看似高尚,實則孤獨、愚蠢,淨俗師兄如此,你的兒子也是如此。百年以後,誰還會記得他呢?」
林隱攥緊拳:「我會記得他!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都會記得他!」
秦顧救了那麼多人,那些受他恩惠的百姓,怎麼會忘記他?
胡言亂語!
淨塵卻搖了搖頭:「你能記他多久?十年,百年?百年以後,被他救過的凡人都已死盡,便只有修真界還記得他。」
「若再過百年呢?林施主,你的父親不過三百壽元,你的叔叔更短…你又有信心活多久?」
修士一生,壽元雖長,卻並非無窮無盡。
經歷過這一場浩蕩巨變的人終會死去。
林隱被問住了:「遷境司的史書,會記載修真界所有的…」
淨塵打斷了他:「史書?一炬焦土而已,此刻的遷境司又留存了多少書箋?恐怕寥寥無幾吧。」
仙舟動盪,遷境司也受到波及,其內儲存的書箋,大多在魔眼侵襲下毀於一旦。
林隱張了張嘴,眼眶通紅。
秦如練搖了搖頭:「若沒有你,時人功績,當能流傳許久,流芳百世。」
是你刻意將他們抹去了,而非世人不願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