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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便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醫官比往日多逗留了一盞茶時間。
他有些憂心元承晚的身子。
裴時行自知生於簪纓門第,幼時便因家世受到許多誇耀奉承,而後一路因身懷穎異之才,倜儻容貌,得河東眾世家青眼。
可他向來潔身自好,不曾與女子有過往來。
少年的裴時行便知,容貌與家世可為他帶來無數浮名、擁躉、追捧與愛慕。
夢幻泡影,帶來虛幻的滿足,令世人沉迷、瘋狂。
可諸相非相,皆為虛妄。
他有自己的驕傲。
裴含光這個人修身明德、苦學自持十數載,自有致君堯舜之志,並不是為了討一女子芳心。
照他少時狂妄心境來看,女子的戀慕如鏡中花水中月,迷離惑人,卻揮手即散。
她們或因他的外表而一時迷戀,或落眼於他背後的朱戶高門。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不過彼此假作深情罷了。
換言之,她們憑什麼能擁有他?
可真有一日被人沾了身,他不願承認,自己滿心竟是食髓知味。
長公主淚欲交纏的雙眼,渾身春痕斑駁,所有的瘋狂在他夢中一遍遍重現。
他亦無數次放縱自己沉溺虛幻。
要到醒來那一刻,所有的罪孽與羞恥才一瞬攀附而來。
此事於他亦是徹徹底底的意外,裴時行的確惱怒。
但固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被人奪走,這個人是元承晚,是那位素日淺薄奢靡,聲色犬馬的長公主。
是一個與他少時設想的妻室相去甚遠的女子。
他竟莫名想要順從。
與其推脫旁人,裴時行更惱怒的是自己。
原來他向前自恃的克制都能頃刻化作泡影,原來他亦逃不開情,逃不過欲。
他試著去設想,長公主是否只將他視為偶然沾身的花葉,事了拂衣,風過無痕?
裴時行不允許。
他不願被當作只做與她短暫交集便分離的花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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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這場風寒可謂曠日持久,待上京懷春少女再見神采英拔的裴郎一身緋色官服自朱雀街打馬而過時,已是一月之後。
燕子銜春去,上京榴花欲燃,荷香幽馥,已是初夏光景。
可所有的夏日風光都同長公主無關。
無他,只因裴時行日日求見。
她自覺當日便將所有話同他說盡了,二人再無相見必要。
面對如此糾纏做派,自是不勝厭煩。
可他俊面無波,心如磐石,仿佛感知不到長公主府的冷淡態度。
看來這一面是非見不可了。
長公主終於鬆了金口。
但元承晚自然也不會允許裴時行的賤足踏入她的貴地,於是同人約在了玉京樓。
安排在這兒自是另存了旁的意圖。
希望藉由眾多樂工玉伶喚起御史大人的記憶,回想起他往日對她是怎樣一番看不上眼的姿態。
裴時行倒不在意這些。
待長公主由侍人引入廂房時,他早已安然落座。
日華自晴窗斜斜照入,在男子高挺的鼻樑分割出明暗光影。
二人對視,元承晚不期然望進他眼中的溫和安靜。
竟是難得見他如此溫潤模樣。
裴時行起身行禮。
長公主不待見他的殷勤,自顧在對面落座。
她玉指輕叩桌面,直入正題:「裴御史究竟還有什麼話要同本宮講,不妨在今日一併道盡。
「只是不巧,本宮許久未至這玉京樓,尚有故人要見,舊情待敘。還請裴大人長話短說。」
裴時行挑唇一笑,好似聽不出長公主言中之意,顧自攬袖,溫杯、洗盞、斟茶。
男子修眉俊目,並不言語,只悠然望著清澈茶湯與杯底冰裂釉色碰出叮咚鳴聲。
他指節白皙修長,指腹有力,帶了一層刀劍與筆磨出的繭。
一連環動作行雲流水,盡顯世家子的矜貴峻節。
元承晚原本目色挑釁,注視他的舉動。
卻倏然不禁聯想到這修長指節曾怎樣摧花攀蕊。
她微微往後挪了挪身,蹙眉避過眼去。
「殿下要臣忘卻當日之事,臣彼時回答,實在冒犯,特向殿下請罪。」
裴時行目色誠懇。
仿佛那日對她說忘不掉,不想忘;而後又以放蕩眼光直視她,恨不得將人拆骨入腹的不是他。
元承晚並未應聲。
她不在意他,更不願同他牽扯,連他的話也不耐分出絲毫精力揣摩。
可高貴的長公主一意迴避,自然也就不知,裴時行這話有多麼虛偽。
他至今仍然放縱自己在每一夜夢境裡回憶著點點滴滴,逞凶肆虐。
不知悔改。
裴時行並不因長公主的沉默而感到氣餒,復又鄭重起身,疊袖而拜。
聲線清越,恰似冰泉鳴澗:
「臣裴時行,河東人氏,家中高堂俱在。天正三年得賜進士及第,擢入御史台,授為御史,今二十有三,未曾婚配。
「望長公主不棄寒微厚愛,厘降於臣。臣必懷恩感紉,視殿下如拱璧,白首不渝。」
他忽然極為誠摯地說出求娶之語,打了元承晚一個措手不及。
她幾乎要疑心裴時行被奪了魂魄失了神智。
長公主抖落渾身戰慄,再不願糾纏,硬聲道:「本宮不可能同你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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