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頁
原本她只是英國公府的表小姐,也恭順地受了那道令她訝異惶恐的封后旨意。
她明明足夠聰慧,可以按著教誨訓示,將自己一點點切割,再一點點捏造,然後嚴絲合縫地嵌套進書中的賢后殼子里。
謝韞是甘心做一個影子般的皇后的,她也能做好一個寬容六宮嬪妃,善待庶出子嗣的賢后。
是元承繹說她不必如此。
也是元承繹要她對他生情,是他說要和謝家阿韞在宮牆裡頭做一對普通夫婦的。
可是如今呢?
她一次又一次失去的骨肉竟成了她身上背負的罪孽。
她是個生不出子嗣的皇后,唯一的贖罪方式是自請為陛下充選六宮妃妾,然後扶持教養旁人的子嗣。
既是如此,元承繹又何必要她繞這麼大一個彎呢?
明明最初便可以如此的。
明明最初,她也還沒有動心。
她也不會痛的。
謝韞彼時躺在榻上,只覺心頭和身下都在泊泊淌著淋漓血跡,她痛的快死了,也的確想過在這一刻抱著痛苦獨自死去。
可萬念俱灰的時刻里,拉了她一把的人是元承晚,也是辛盈袖。
元承晚走後不多時,辛盈袖便再次求見。
她先到皇帝面前說服了他,讓他准允自己的方子,然後也是她捧了一碗滾熱的藥到謝韞面前,要她不放棄。
明明是初冬的天氣,辛盈袖一路自太醫署奔來,跑出滿身汗意,卻像一團火烘到了謝韞面前。
「娘娘,腹中的小皇子都還在堅持呢,我們做大人的怎能輸給這個孩兒。只要它不棄,你和我都不許先放手。」
彼時辛盈袖暖熱的手覆在她腕上,倒好似將謝韞那一瞬的死志也捂化了。
她順了辛盈袖的意,飲下了那碗藥。
或許上蒼當真垂憐了她一回,令這孩兒在她腹中一日日安穩下來,有了轉機。
元承晚此刻聽謝韞說出這樣的話,當真是鬆了口氣:
「太好了,皇嫂就該這樣!你心頭多想些開懷的事,別管旁的。過兩日我帶阿隱入宮來看你,她許久都沒能見過你。再過幾日約莫就是初雪了,我來陪你賞景。」
謝韞含笑聽著小姑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其實知曉她的意思。
她是怕她傷懷。
若是皇帝開春要大選,那麼許多事情在今冬就該準備起來,她怕謝韞要聽到旁人的冷言冷語。
可是謝韞如今是當真不想去在乎了。
她幾乎死過一遭,倒是在萬念俱灰的心墳里悟出了許多舊事。
她幼年還在會稽族中時,曾見過家祠處置失貞婦人。
謝韞並沒親眼見證,只她的傅姆去湊過熱鬧,而後黑著面狠狠啐罵,復又教養她,道是一女不侍二夫。
否則便是骯髒失貞之人。
這句話仿佛帶著血印子滴在她心頭,化作積年的恐懼。
可謝韞如今再想,一個男子卻可以有許多女子來侍奉他,這又是什麼道理?
女子是因沾了男子才被罵骯髒,可是為何沒有人去罵這個男子骯髒?
就因為他是皇帝麼?
心頭再起這般念想,謝韞已不會感到駭然。
從前她和元承晚說話時便常常因小姑的驚人之語生起惑問,可她如今好似也能通解那些疑惑了。
謝韞微微笑,蒼白的面靨柔軟下來:「狸狸,你莫要擔心皇嫂,我一切都好。」
她的目光柔和又坦然,倒是叫元承晚也忍不住跟著她笑開來。
.
白日辭別了謝韞,長公主歸府後同女兒玩兒了半天,小姑娘雖還小,卻也仿佛急著學會說話。
被人抱在懷裡時,金琥珀般的一雙眼潤潤地望著你,那張小嘴竟也會學著大人做出口型,甚至發出些「吖」「哇」的聲調。
令長公主愛憐地在她小臉上吻了又吻。
可待小姑娘睡熟,將她抱進暖閣時,元承晚也無可避免地看見那張支在搖籃旁邊的榻。
這個男人一向會給自己找苦頭吃。
現在想一想,她同他成婚以來,裴時行好似還真沒睡過幾日安穩的床鋪。
夜裡睡過最舒服的床榻,約莫也就是他同她在主殿共眠的那段日子了。
可那時也不算有多舒坦。
他夜裡總要伸手來探她許多次,怕她踢了被,怕她睡姿不好,怕她有個什麼意外。
總也不敢睡熟。
長公主默默凝視了面前這鋪蓋整齊的硬木榻許久。
直到臂彎里睡熟的小姑娘發了一聲夢笑,手臂也感知到酸痛。
這才記起自己是要將她放入搖籃里頭的。
.
至中夜,月華鋪開長練,濃雲點綴了天邊繁星,主殿值夜的宮人也漸漸睡下,內殿紗帳如霧一般朦朧,披一身月色,皚皚如雪。
也將帳中熟睡的美人襯如隱霧之芙蓉,連娥眉間兩彎若有似無的情仇都望不分明。
榻前的人影彎腰將衾被掩過她的肩頭,又起身默默望了她片刻。
如今將至歲暮,她這個姿勢睡上一夜,恐怕是要著涼的。
Tips: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