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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人一觀,便知是被薄刃鋒利的劍兵所劃。」
他忽想起什麼,低笑了一聲:
「臣比殿下長四歲,眼下回想,臣手上這道傷被造就時,殿下應還不過一歲。」
一歲的元承晚該是什麼模樣呢?
想必亦是白白軟軟,一雙眼眸已然顯出不俗來。
要是他們的小兒日後也長的像阿娘便好了。
「如此,亦叫觀人。」
他收起那令他心魂柔軟盪曳的遐想,清晰道。
長公主抽回手。
她忽疑心是這男人方才捏她的力氣過大,又或者是他掌中繭實在多又厚。
這才令她一整條臂膀都殘留了酥麻觸感。
而後順著遍布四肢百骸的脈絡,俱都匯入心臟。
「可這也不足以觀人。」
裴時行繼續道。
「握劍的不一定是將士,卻有可能是江湖刺客,綠林匪徒;提刀的亦有可能是屠夫庖廚。」
「至於此處,」他觸上自己中指遠節,示與她看:
「臣乃是因常年握筆伏案而成,可旁人卻不一定是由筆桿所致。」
他話音倏而冷冽,驟然劃破方才的所有朦朧似夢的旖旎:
「便如殿下觀周大人一般。
「身著舊衣,不一定是鄉野貧民,卻有可能是出入宮禁,秩階正四品,享食祿百擔的高位之人。」
「殿下,相貌最容易欺人,衣著亦可輕易變更,門橋邊的乞兒若得一身羅衣錦緞,亦可顯出尊貴氣象。」
他終於在此刻將周旭作下的惡,將京郊被縱馬踏死的女子,將那女子家中哭瞎了一雙眼,卻只能捶地竭罵的老父俱都說與她聽。
而後道:「若殿下今日先見的是這可憐老丈,再見周大人,或許此刻感受便會截然相反。」
元承晚垂眼,一瞬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寡斷。
她當真是在富貴堆里待久了,竟也變得如此痴傻了。
何時竟也學會了朱門食百姓之肉,飲黎庶之血,卻還顧影自憐的做派。
痛悔與愧怍一瞬向她周身襲來。
卻聽裴時行輕嘆道:「殿下,抬眸望臣。」
面色微白的女子聞言,乖順抬眼。
「這不怪您。」
他目色溫柔,將其中的沉靜與篤定一併毫無保留地展露給她。
「若世間當真有什麼無瑕,那想必善良便是唯一寶貴之物,乃是這俗世間最高貴而不可被苛責的善德。」
「您見周頤老態而生憐,為善;知老丈盲眼落淚而生憤,為知是非;聽臣一語便透徹全境,是慧;而如今的自慚一念,是謙。」
他歷數著她的種種優點,面上笑意驕傲又憐惜。
「您覺周頤為幼子以私職是錯,可又覺自己其實並無資格指摘旁人。」
長公主琥珀雙眸倏然張大。
他說的極是。
若真論及承蒙祖蔭,不事生產,又有誰能比得上她這位紈絝又浮浪的長公主呢。
她的確厭惡周旭,亦厭惡權貴徇私之舉。
可她著實疑惑——
自己究竟有無資格去厭惡這些同她站在一條河流之中,遍身綺羅卻又渾身斑斑,沾滿漆黑血跡的「貴人」?
「殿下當然可以厭惡他們。」
天邊卻有白亮清光,倏然刺破黑流中的所有迷霧惘然。
是裴時行。
他望出她眼中之惑,亦驅開她心頭迷惘:
「臣亦厭惡他們。所以臣不敢徇私,不敢隨心弄權,不敢草菅人命。」
「手握權柄之士,便如持劍武人,當守衛天下,切不可橫刀向更弱者。」
「至於殿下,」他望向這幾分怔楞的小娘子,「殿下若見此等敗類,便可同臣一同糾彈劾察,將其繩之以法。」
他似乎當真把她視作赤子,言間甚至流露幾分寵溺誘哄的意味。
元承晚有些無奈。
裴時行倒並未將她視作赤子。
只是連他此刻亦是無法。
御史大人心頭濃雲抑抑,甚至生出幾分歉疚。
既尋到明珠,便該令她光耀當世。
他目色沉沉地望住垂眸深思的長公主,面上隱現幾分輕狂與痴迷神色。
他怎能眼望著明珠蒙塵呢?
翌日,暑氣炎光仿佛一夜便被收束殆盡,天一夜便變得陰沉酷寒,風針侵肌。
御史裴時行於早朝時分上疏奏聖聽,劾通議大夫周頤徇私枉法,縱子尋凶,構陷朝廷命官。
帝震怒,下旨黜周頤職,沒其財,即日舉家遷離京城。
朝野為之震動。
是時乃大周曆天正七年,六月廿一,正是皇帝先前與裴時行約定的七日之期滿。
第20章 變天
宣政殿位於外朝之南, 殿宇台基高闊,良木為造,疇屬僅次於正衙含元殿。
此殿飛檐斗拱高翹處, 戧脊之上列九獸睥睨。
騎鳳仙人含笑騁目,望皇城千百年流雲來往。
兩殿中隔宣政門,平明旦日時分,文武百官身具朝服, 肅儀自此門中入朝覲議。
今日廿一, 非朔望之日, 乃是聽政之常朝。
卻是眾僚屬時隔數日, 同裴時行的首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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