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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看得到的是一州一縣的黎民無鹽可食,看不到的還有多少呢?
有壟斷資源的舊富豪強,有積壓愈重的民怨民憤,有不斷被剝削的國貲民財,黎民百姓不斷被拖累的體魄。
有書生學子們於潛移默化間被影響、被扭曲的觀念與認同。
所有的積弊都會在日後一併爆發。
屆時才是更悲慘深重的民生疾苦。
人之一世何其短暫,裴時行知曉,終他一生或許也不會看到那一日。
但他想在當下,在這個許多人尚且看不到危機的當下,以自己的力量扭轉、再不濟也要延遲那一日的到來。
置官選官,必有豪強大族的干涉;律法修改,要靠少數人的才思對抗天下,極力完善每一個漏洞,防止碩鼠依法而亂法。
到成文公布,民間會有激進學子的檄文叱罵,有別有用心之人的暗中推動。
待一切革新舉措真正落地,於大周十三道的土地生根,又會產生許多尚且無法預知的困境。
而當完成這一切,他要做的事才僅僅開了個頭。
道邇,行亦難至;事難,為也有不成。
但必須去做。
不是看不見前路險阻,不是不知此事若敗,他便會成為禍主亂法之人,死不得超生。
只是天道既然選中他,讓他看到了危機,那他便義不容辭。
伏願以裴時行一人之身,一力之舉,一身之言,為周朝驅散如今的盛世光芒背後,正在凝聚的雲翳凶雷。
待新政初見成效,這條路上必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認同他,這股微弱力量屆時會更加壯大。
更何況——
何其有幸,此生得遇明主,他有個賞識他,願與他風雪同道的君王。
裴時行將堅定的眼光落在元承繹身上。
皇帝方才旁觀四位臣子一場舌戰,卻好像並不受影響,此刻嘴角掛笑,仿佛只是隨口問道:
「若當真要置鹽鐵使,卿可否為朕舉薦賢才?」
裴時行知皇帝心中必然已有人選,此刻問他亦飽含深意。
可他出身河東,根基並不在上京,入御史台四年也從未與官場中人有過過從甚密之舉。
所以他不懼猜疑,坦然地講出了真話:「臣推薦諫議大夫徐汝賢大人。」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哦?何以是此人?」
「徐大人人品端正,剛強抗直。永徽十九年時曾出任萬年縣令,到任即處置豪強,得鄉民交贊。
至他離任之時,萬年可謂是田者讓畔,道不拾遺。當地百姓感其恩德,立生祠供奉。」
「其二,徐大人為官二十載,輪轉六部,對各部情狀運作均有所了解,永徽二十五年出任刑部侍郎,曾參與修法,精通大周律令。」
「因此,臣以為,若要初興改革一事,如徐大人此等清風亮節、習焉明察之人,必能為陛下助益。」
皇帝這下倒是實打實放出了臉上的愉悅:「含光所言有理。」
元承繹放鬆下來,忽而話鋒一轉:「你又去見晉陽了?她的態度如何?」
這話一出,爽肅清舉的肱骨之臣驟然失卻了運籌帷幄的姿態,連眼神中也透出幾分迷惘。
一如每個在男女情愛中不得其法的年輕人。
「殿下無意於臣,命臣盡忘前塵,不再糾纏。」
龍座上的帝王換了個坐姿:「這樣啊——既然晉陽都這般直白了,那你就不許再去煩她擾她。」
裴時行不為所動:「望陛下恕臣愚魯,不敢聽令。」
「陛下明鑑,臣確然是誠心求娶殿下,就算眼下她對臣不屑一顧,可臣還是不願放手,想繼續爭取。
「哪怕只能如而今一般,做一些無用的糾纏。」
「放肆!」
元承繹全無議政時的欣賞之色,恨恨咬牙道:「朕的妹妹豈是你想糾纏就能糾纏的!」
裴時行氣定神閒,待皇帝平息完怒火方才繼續。
他言辭懇切,仿佛眼前人不是慍怒的帝王,而他也只是在向女方護短又暴躁的兄長作出承諾。
「臣向陛下保證,絕不會對長公主殿下死纏爛打,也不會讓殿下因臣而感到困擾。」
「但也懇請陛下開恩,」他抬起清明銳利的眸,繼續道,「至少能讓臣擁有一個愛慕者的身份,藉此同上京諸多的才子們公平競爭。」
皇帝自鼻子裡哼了一聲,鬆口復問道:「期限多久?」
「到殿下成婚。」
至少,到殿下同人成婚。
幸好元承繹不知他話外之意,否則當場便可用狗頭鍘取他性命。
君臣二人各懷心思,卻奇異地用三言兩語暫定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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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定下鹽鐵一事,打發走了妹妹死皮賴臉的追求者,皇帝看一眼漏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四五個時辰不曾休息了。
他指節輕敲了敲,終於決定休憩一會兒,隨即利落起身,吩咐大內官道:「回千秋殿。」
謝韞聽了宮人通傳便候在門口。
遠遠就看見皇帝龍驤虎步,正帶著一行人自立政殿方向行來。
她看著元承繹英挺的眉目漸漸清晰,上前迎了幾步,眉眼含笑,一派溫婉靜美。
見她來迎,皇帝大步上前。
待握到皇后的手,元承繹眼中笑意終於蔓延到嘴角。
二人目光對上,哪怕成婚多年,謝韞還是會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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