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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女默而疊手,倚立闌干拜月。
謝韞雙目輕闔,應是神態端靜之時,眉心卻微微隆起,不知是太過虔誠還是因了旁事。
待出樓下階之時,辛盈袖笑嘆:「盼望月娘當真能知我心意,令我此生著完醫典,真正在書紙落上辛盈袖的名號。」
謝韞打趣:「盈袖便只這麼一個心愿嗎?」
辛盈袖笑容坦蕩:
「五年前梁縣水災漫漶,全家唯我一人得以死里逃生。我一路奔逃至上京。自那時起,我生平便只有兩願,一願順利考入太醫署,最好能拜入宋御醫門下;二願此生能憑我心力,真正編著出一部醫典,不必藏私,唯求傳世救人。」
元承晚怕她又想起舊年傷感:
「日後辛家盈袖名揚青史,可千萬勿要忘記在書中多添一筆,便道說當時的晉陽長公主乃盈袖摯友,於此書功成助力頗多。」
謝韞輕笑一聲。
元承晚觀辛盈袖面上笑意如舊,仿佛心下並無掛礙,稍稍放心。
復逗趣道:「登過彩樓,那此刻便邀二位姐姐同去買花戴可好?」
「去景風門?」
長公主搖頭:「且先去旁的地方走走,待戌時正再回景風門便是。」
其餘二人笑應下來,三人有說有笑出了崇仁坊。
正欲同至安康坊的同心橋上賞燈,變故卻在這一刻陡生。
一瘦小的灰衣男子忽自坊中的鹿家巷曲里奔襲而出,一路橫衝直撞呼嘯而過。
她們三人險險躲過,不待定口氣,後首卻又有一隊壯年男子追隨而至,口中連喝「賊子爾敢!」
看起來似乎駐腳在坊中腳店的商隊,或許是遭了賊人劫掠。
前方的瘦小男子身形極為靈活,害怕被追上,一路劈手掀翻道旁攤架,扒翻過行人肩膀,狂奔離去。
坊市中正是一片喧喝咒罵翻湧,滿地瓜果鮮花亂滾,忽有一道聲音驚叫痛號,竟是有人被那灰衣男子手中匕首刺中。
「他手中有刀!」
這句哭喊一出,原本驚怒交加的人潮驟然被推向更加混亂的不可控境地,人奔馬徙,哭喊嘶罵,又仿佛是有人被推跌在地,下一刻卻被後頭湧上的人踏過。
一切都已無法停止。
元承晚好不容易站住腳,只勉強護住肚腹連連退避。
她方才見此驚變便擔心出現眼下狀況,於是挽著謝韞和辛盈袖,三人一路在皇城衛的掩護下往河對岸的巷曲避去。
那處燈火稀疏,並不設市,幾乎不見人煙,可仍是被橋上湧來的人群衝散。
只是,待她自這潮水一般的人潮里卷過,雙目暈眩未定,卻發現自己身旁只剩了謝韞。
辛盈袖已於方才的驚變中不見蹤影。
元承晚生平第一遭感受到一顆心往無底黑暗中不住下墜的恐慌和絕望是何滋味。
可此刻情狀已由不得她猶豫,長公主當機立斷把住了謝韞手臂,回首揚聲吩咐了五個皇城衛:
「你們莫要涌到人堆里頭,站在橋石上喊一喊,看看能否將人流疏開來。」
「但若不行,」她蹙緊眉,「切記先去尋盈袖,務必找到她,保她平安。」
五人聽命而去,另五人護著她和謝韞繼續往坊中宅院行去。
可她正在孕中,不宜奔跑,哪怕小步緊趕,速度亦不由自主地慢下來。
「皇嫂……」
長公主欲令謝韞先行離去,話方出口,卻驟然聽得她一聲震徹鼓膜的尖叫。
喊聲之悽厲,幾乎將在場之人全身的汗毛震悚豎立起來。
下一刻便是逼近鼻端的血氣,和灑落在她背上,一瞬滾燙,而後又急遽冰涼的東西。
元承晚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什麼。
是人血。
她反應極快地回首,卻見方才護在她二人身後的皇城衛已雙目怒睜,無聲無息地砸倒在地。
竟是死不瞑目。
謝韞約莫當真是被嚇住了,只愣愣對視著地上那雙沒了光彩的眼,神色惶恐。
復又望向對面一隊憑空出現的壯漢。
身著緊身的小袖袍,小口褲,腳踏靿靴,生的高鼻深目,梳一道油亮的鞭子垂在頸側。
是宣闐人的打扮。
「皇嫂,跑,快跑。」
元承晚自胸腔中震吼出聲,一手死力推著謝韞脊背,一手護著肚腹,死死咬牙。
便是再難忍也不得不忍了,對面人多勢眾,她們此刻近身的只四個皇城衛。
餘下的都被困在對面的人潮之中,不知生死安危。
此刻再不跑便只剩死路一條!
兩個手腳發軟的女子在四個皇城衛的圍護下相攜拔足而奔。
「狸狸,狸狸,」謝韞的喘聲在風中幾欲斷絕,音如裂帛,「去舫中,那兒沒人。」
元承晚抬眸望向謝韞所指的石舫,於墨色暗夜下靜默地佇立在水邊,仿佛一道邃遠的視線,正與她幽幽對望。
那片漆黑無波的水面似乎平靜的過了分,因此泛出些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
平靜到毫無生機。
元承晚忽然扯回了謝韞的手,來不及解釋:「不,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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