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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睫垂下,渾身颯然清骨也隨著一股意氣的散失而頹然落拓下去。
再不似從前端居明堂的矜冷謫仙。
「可殿下知臣心慕著您,陛下也知,待臣身滅,天下人都會知。
「此生得卿作婦,得天下人知我傾心愛慕,臣已然滿足了。」
裴時行話中忽然顯露出一種萬事成空的寂寥意境。
他似想起什麼,又緩聲交代道:
「臣素日狹隘,嘗因沈郎君爭風吃醋,不禁在心頭暗自對比過,便生出愁怨,怨殿下對臣的冷淡。
「但今日才知,臣本就是強求一場。」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
「您同沈郎君兒時便生竹馬之誼,臣又憑什麼呢,我知,我永遠都無法介入那樣好的一段昔日時光。
「便是如今,您二人在一處總有談不完的話。不似臣一般寡言木訥,怎麼追也追不上。
他呵然一笑。
「待臣走後,您同沈郎君前緣再續,重修舊好便是。
「若得望人間一對檀郎謝女再結良緣,臣在地下想必亦會有瞑目之感。」
他將目光落在長公主腹間,那兒已然隆起個小山似的弧度。
是他同她的精血一寸寸交融而出的小生命。
「孩兒的名字便交由他取罷,沈郎君既有慕道之心,想必慈悲為懷,定也能接受這個孩兒。」
他好似在交代自己撒手後的遺言。
其實若當真到了這個地步,識趣些的男子自該向貴主求一封放夫書抑或和離信,就此別過,免得牽連家人才是。
可裴時行先是半真半假,至後來一口濃醋入喉,他愈說便愈起了委屈之心。
說到後頭幾乎自己都要入戲,恨不能同元承晚鬧上幾番。
卻在話到酣頭時也不敢提半句放夫書。
他真怕他這句話一出,長公主當即便助他得償所願。
元承晚聽他聲情並茂好半晌,甚至幾欲淚下沾襟。
可其實還是不大相信。
尤其到後來,他甚至違背了裴時行這個人的天性意志,自嘴巴里莫名吐出的話。
俱是裴某人下輩子也無法擁有的慷慨心腸。
下藥一事背後勢必還有真兇暗藏,隴上之事如今既已發現破綻,便意味著破局之時指日可待。
所以,她更傾向於認為,這是皇兄同裴時行的合謀做戲。
意在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對方既然在此時主動暴露了下藥真相,甚至主動牽引出隴上之事,便是有所圖謀。
那便待他一待,叫暗處的真兇先忍不住跳腳。
可裴時行這副模樣太可憐了。
她發問:「皇兄當真這麼說?」
裴時行默了一瞬,似乎又一次被旁人的疑慮刺痛。
只低首闔眸,語含譏嘲道:「呵,殿下若不願信便不信罷。」
元承晚卻神色莫測。
因他此刻的冒犯之語在心頭忽起了一絲別樣的趣味。
面前的男人濃睫覆眼,皙白面上神情恍惚,連唇畔一抹自嘲笑弧都帶著破碎的意味。
不同以往的溫文有度,他甚至對著她失了禮節,語氣隱含詰責。
就好似君子皮不過他向前的偽裝。
長公主敏銳地嗅到此刻他惑人皮囊之下,裴時行這個人本性里的桀驁與惡意。
不可掇的天邊清月落入泥潭,看似脆弱難堪,可又不羈地釋出鋒銳。
要將向他靠近的人都刺出淋漓鮮血,而後血氣沁入這塊泥中玉髓。
元承晚被這一刻的裴時行迷住。
她鬼使神差般彎腰,探出手撫上他臉頰,指間摩挲同語氣一樣漫不經心。
輕笑道:「我信你。」
掌中的男子卻遽然揚頸,痴望向此刻仙姿飄灑,卻終究走下神壇,願對凡夫予以片刻垂青的神女。
原來她喜歡的是這般男子。
裴時行眼中沉沉,難辨喜怒。
卻還是當即決定利用這副好皮相,繼續一步步誘引她陷落紅塵。
長公主輕輕道:「你生的這般好,我怎麼會不信你呢?」
裴時行垂眸淡笑。
骨節分明的大掌卻捏住她撫在自己臉側的皓腕。
那隻掌遍布薄繭,因方才握過劍,掌中似乎仍殘留著劍氣。
此刻襯著這其間伶仃不盈一握的女子細腕,便更顯龐然寬闊。
男人緩緩將自己溫熱有力的指腹順著她的手,穿插入削白若蔥根的指節間,而後重重覆上去。
令她更深地貼住他的面,再難以掙脫。
她總是如此。
即便她此刻緊緊貼住他,裴時行心下仍是止不住躁鬱——
元承晚總是可以對著皮相好的,得她一時喜歡的任何人釋出溫柔來。
原來她不止垂青過他一個。
原來她如此多情,又如此薄倖。
第18章 三更合一
元承晚話雖出口, 對裴時行道出「相信」二字,但觀他日日賦閒府中,好似早被革職, 就要束手就擒等著被下獄砍頭的模樣,仍是覺得詫異。
暮光煙紫,是時西山倦鳥歸林,晚照和煦地落在肩頭。
長公主輕容紗襦裙下弧度圓潤, 正立在碧波柳塘邊, 一下下輕撫著小腹。
聽醫正說, 約莫一月後便可感知到腹中胎動。
她已順著園中鵝卵石小徑散過三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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