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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野:「……」
謝深玄:「我這就去狠狠罵……啊不,給皇上提提建議,讓他為您放個長假——」
諸野又輕輕嘆了口氣。
謝深玄登時驚出一身雞皮疙瘩,急匆匆將後頭的話語咽了回去,驚警不安看向了諸野。
諸野輕聲道:「如此犯上之語。」
謝深玄微微一僵,以為自己的誇讚沒有半點用處, 諸野心狠手辣,還是打算將他寫進那本小冊子裡。
可諸野移開了目光, 一夾馬腹,令馬兒快行了數步, 走到了馬車前頭去,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鑽進謝深玄耳中。
諸野:「下次絕不可再提。」
謝深玄:「……」
謝深玄一怔,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諸野像是對他網開了一面,特意忽略過此事。也正因如此,謝深玄終於有所察覺,偶爾他軟些語調同諸野說話時,諸野似乎也會變得與以往不同,特別是他出言關心諸野時,諸野連那萬年不變的冰冷神色,都會因此而微微軟化。
他以往只喜歡罵人,以為只有直言不諱才能令人改正,他好像從未想過……適當的誇讚,或許會有更加不同的結果,有他所想不到的奇特效力。
待他們終於趕到太學,太學之外已有一名玄影衛等在此處,顯然是來逮正病休的諸野談論公務的。
謝深玄雖心有不悅,覺得皇上將諸野使喚得太狠,可那玄影衛畢竟無辜,他只得先一步進了太學,一面在心中盤算今夜回去必然要寫摺子罵一罵這狗皇帝,一面先去了癸等學生的學齋。
此時距開課還有些時間,學齋中只到了趙玉光與裴麟兩人,謝深玄一踏進學齋,趙玉光便下意識端正了坐姿,噌地一聲站起了身同謝深玄行禮,那龐大的身軀幾乎將自己的桌案撞倒,而在他前座的裴麟則被他嚇了一大跳,將驚惶不安的目光在趙玉光和謝深玄之間轉了幾圈,這才回過神來,也跟著趙玉光一道起了身,同謝深玄鞠了個躬,道:「謝先生早!」
謝深玄頷首,與他們微微一笑,一面不動聲色將目光掃過裴麟的面龐——裴麟臉上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像是昨夜並未歇好,而在這個時間,他竟然沒有睡著,對裴麟而言,這實在算得上是個極大的進步。
謝深玄想著自己路上那感悟,下意識誇讚裴麟,道:「裴麟,今日沒有睡覺,很不錯。」
裴麟:「……」
裴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眼中好似帶著說不出的光亮,朝謝深玄舉起桌案上擺著的厚厚一沓紙,高聲道:「先生,我寫完了!」
謝深玄一怔:「名字?」
裴麟用力點頭。
謝深玄接過裴麟遞過來的紙頁,有些疑惑翻開一看——這竟然是裴麟已經抄寫完成的那一百遍名字。
上頭的字跡歪歪斜斜,雖已在極力模仿他的筆跡,但卻似乎並無多少成效,裴這個字尚且還算過得去,只是有些歪歪扭扭,不算熟練,看起來像是兩個字,可一旦到「麟」時,整個字便忽而擴大了好幾倍,每一個部位都恨不得從完整的字體結構中擠出來。
裴麟寫得很艱難,即便如此,他卻依舊完成了謝深玄交給他的任務,他認認真真將自己的名字抄寫了一百遍,到最後時,原先已有的一些筆劃錯誤明顯有了改變,雖然仍舊顯得頗為混亂,可也能夠從中看得出裴麟的認真與努力。
謝深玄可沒想到裴麟會對此事如此上心,他記得諸野同他說過的話,裴麟不喜歡讀書,從來不在這種事上努力,他來太學是因為裴封河的脅迫與皇上的旨意,全無半點自願,因而在太學內只是隨意混混日子,將太學當成了另一處供他歇息睡覺的好地方。
可這兩日來,裴麟的舉止,實在與謝深玄所想得有些不同。
若說昨日,裴麟願意快些將他吩咐的文章寫好,還能解釋成諸野在場,而裴麟畏懼諸野,不得已方才如此,那今日顯然便有些不同了。
昨日諸野可不曾在謝深玄家中的書房外盯著,他讓裴麟抄寫名字之事,諸野也許並不知情,這一切努力均是裴麟自願,他昨日不經意的誇讚,似乎起了極強的效用,裴麟因此而備受鼓舞,甚至願意在自己本不太喜歡的事情上努力。
謝深玄將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紙頁上,看著裴麟略顯稚拙的筆跡,恍惚想起自己這幾日所經歷的事情。
首輔的嚴肅令趙玉光心生卑怯,又逐步封閉自我,而他對裴麟的兩句無心誇讚,卻好像令裴麟重新拾起了對學習的興趣與希望。
以往他在宮中授課,皇子們大多極為自覺,謝深玄對他們又很嚴厲,他在皇上面前都管不住自己嘴,對待皇子更不用多言,他知道幾名皇子私下都有些畏懼他,可他以為嚴師出高徒,只有這般苛刻嚴厲,才能令學生們終成大器。
可現在……謝深玄卻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癸等學齋的學生,同宮中的皇子不同。
他們平日大多備受指責厭惡,學中會去誇讚他們的人本是極少數,就如同久陷質疑之聲,只需些微讚許,他們便會如同看見了一絲溫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