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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背影……幾乎同那日報國寺下的黑衣義士一模一樣。
謝深玄下意識垂下目光,看向諸野的手。
是左手。
諸野以左手握著那金柄長刀,他與那日的身影只有這一處不同,卻已是足以決定一切的差別。
謝深玄難抑心中失落,他的心依舊突突跳著,卻有一股無力的疲倦自心底蔓延,逐漸吞噬一絲乍現的希望,他本不該有這樣的希望。
他早知那人不是諸野,那日是大年初一,諸野要伴駕祭天,怎麼也不可能出現在報國寺下,可他卻止不住抱著這樣的幻想,就像是能用這場美夢,來取代這些年來兩人之間那不堪的芥蒂。
面前那船夫刺客面露遲疑:「諸大人,主上吩咐過……」
諸野:「主上?」
船夫:「您——」
諸野:「我只知聖上,不知什麼主上。」
船夫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圍聚在畫舫兩側黑船上的刺客也紛紛翻上了畫舫,他們被十數人層層圍在船首,如此險境,諸野卻依舊不變神色,沒有半點懼意。
月光隱在雲影之後,周遭只余畫舫內透出的隱約燈火,謝深玄覺得有些不妙,如此昏暗的境況,那些人若有動作,他們或許難以察覺,他緊張抬首,再看向諸野時,忽見諸野微微眯起眼,目光之中,殺氣畢露。
諸野已先一步動了手。
那刀鋒的寒光只是一閃,便有一人撲通倒了地,從胸口噴湧出鮮紅的血,幾乎濺到謝深玄鞋尖,謝深玄嚇得倒退了數步,撞上船首的闌干,心中狂跳不止,全然不知此刻他應當做些什麼,又該如何才好。
他只能盯著就在他幾步之外的諸野,竭力控制住打顫的牙關,乖乖待在原地,以免給諸野再添麻煩。
那些刺客不要命一般朝謝深玄撲過來,眨眼之間,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諸野下手極狠,刀刀直劈對方要害,似乎不打算留活口,謝深玄畢竟是個讀書人,他從未看見過這等血肉橫飛的場景,只能扶緊身後的闌干,緊張接連咽下好幾口唾沫。
上一回在報國寺外時,他先挨了一刀,意識模糊之時,所見之物隱隱綽綽,至今也只含糊記得蒼茫雪地間的血色,可此刻……此刻他入目皆是血光,鼻尖瀰漫著濃郁的腥氣,耳邊則是那些刺客傷時的悽厲哀嚎與慘叫。
他覺得這些人如同撲火的飛蛾,亦或是躥升而至的雜草,諸野以手中的長刀削掉一枝,又有另一枝飛快生長出來,他們好像毫無懼意,也不怎麼怕死,這一切,只是為了嚴端林許下黃金千兩的懸賞——
畫舫一側忽而燃起火光,驚得謝深玄飛快朝那邊看去,幾名玄影衛飛身躍上甲板,紅色的官服映照在明暖的火光之中,如同躍動的焰火,其中一人高聲大喊「大人!我們來遲了!」,諸野卻並未回應,只是將目光放在仍舊不要命般往前沖的那幾人身上,將這些人盡數擋在謝深玄數步之外。
謝深玄懸著的一顆心方放下一些,卻在火光映照之下,清晰看見了正朝他飄過來的大字。
確切說,每個玄影衛的頭上,都頂著一行大字。
「啊!該死的謝深玄!」
「哦!該死的謝深玄!」
「是該死的謝深玄!」
……
「要保護好該死的謝深玄!」
謝深玄:「……」
啊?啊??
玄影衛對他的印象為什麼都這麼統一啊!
他望著那些大字朝他湧來,同刺客頭上的懸賞令交接,一時心緒難言,可好歹玄影衛出現了,玄影衛受訓精良,他們應該不會再有危險,事情只剩收尾,他終於可以好好鬆一口氣。
果真那些刺客已露懼意,現出潰敗之兆,唯有那扮作船夫的刺客仍無半點畏縮,他的身手也是刺客中最好的,與諸野交鋒時,竟還能在諸野手下搶出幾分先機,趁著其餘刺客分了諸野的心,船夫高高舉起手中的環首大刀,堪堪避過諸野,直朝諸野身後的謝深玄砍去。
諸野頃刻調轉刀鋒,刀柄在他手上一轉,格住船夫手中的大刀,錚地一聲刀鋒相交,兩人都將渾身氣力壓在了刀身之上,想逼迫對方後退,卻一時難較高下。
玄影衛被其餘刺客糾纏,實在難以靠近,無法來此處解開困局,這僵持不過片刻,謝深玄便見那金柄長刀似乎正在諸野手中戰慄——
謝深玄順著刀身飛快移下目光,這才發覺那不住發顫的並非是刀,而是諸野的手。
他驚了一跳,猛然想起他試圖推開諸野時,諸野那抑不住吃痛的悶哼,諸野身上似乎有傷,他又碰到了諸野的傷口,兩人如此角力,諸野是絕對扛不住的。
果真下一刻,諸野忽而撤刀,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左手止不住顫抖,而船夫一時失力,身形趔趄不穩,環首刀堪堪從諸野肩上擦過,一時血流如注,諸野卻好似根本不曾覺察一般,將長刀在手中一繞,已換到了右手,飛速朝著船夫劈了過去。
謝深玄幾乎將心懸到了嗓子眼,諸野慣用左手,身上又新受了傷,他不知眼下這場死斗,究竟會是誰取勝,他無法幫助諸野,只能咬著牙在心中祈願,希望諸野能夠獲勝。
好在一切似乎皆如他願,長刀握在右手,諸野卻不覺絲毫不便,短短几招交鋒,長刀便貫入了船夫的心口,自後背透出,濺出無數血點,落在諸野的官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