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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答卷依據名姓分列排序,好在太學內舍的學生不算太多,小宋助他尋了片刻,便將癸等學齋那幾名學生的卷子找出來了,另一個木箱則是去年年末分齋時學生們的策論卷子,這是依照學齋分立,極好尋找,謝深玄將癸等學齋學生們的卷子取出,同補試答卷一同擺在面前的書案上,深吸上一口氣,看向這些卷子之前,先偷偷抬眼,瞥了諸野一眼。
諸野已在書齋內那竹窗邊上坐下了,那處的桌案上擺了茶水,本是謝深玄午休之時解乏所用,早已涼透了,諸野倒不怎麼在意,他為自己倒了茶水,抿上兩口,覺察到謝深玄目光,方抬眼朝他看來。
謝深玄急忙垂下目光,假裝將注意放在眼前的答卷上,匆匆翻過兩頁,待諸野不看他了,他又不由壓低聲音,將一旁侍立的小宋喚過來,低聲道:「你去重新沏壺熱茶過來。」
小宋怔了怔,竟下意識詢問:「少爺渴了?」
謝深玄:「……對,渴了。」
小宋連忙點頭:「我這就去!」
他急匆匆朝外走,到那窗邊時,諸野卻又叫住了他,朝他招一招手,道:「你過來。」
謝深玄自是注意到了諸野舉止,卻又不敢抬眼去看諸野如何,只好豎起耳朵偷聽,只聽聞諸野與小宋低語,聲音太輕,只有寥寥幾字鑽入他耳中。
「……雨中太冷。」諸野低聲說,「你去尋個手爐。」
謝深玄想起諸野身上的傷,那日諸野流了不少血,想來難免體虛,今日這雨這麼大,他當然要覺得冷,謝深玄不由稍鬆了口氣,想著幸虧自己注意到了此事,令小宋去倒了壺熱茶,好歹也能令諸野暖暖身。
可他翻過手中答卷,卻又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自己幾句,他偏要自己往身上攬事,諸野身體如何,同他又沒什麼關係,諸野自己都要逞強……活該讓他逞強。
有諸野在此處坐著,謝深玄實在難以維持鎮定,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令自己重新冷靜下來,真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學生們的補試卷子上。
他一一翻過癸等學齋這八名學生的答策論卷子,卻越看越覺得心緒不平,他一一翻過這八名學生的答卷,裴麟和帕拉在他的預料之內,裴麟只寫了個名字,交了白卷,麟字還寫錯了,帕拉的卷子則充滿了創意,先是漢文,而後是胡語,最後乾脆扭曲成了一幅畫,謝深玄看不懂,甚至多看一眼都覺得頭疼。
趙玉光和陸停暉的文章寫得很好,單論這文章而言,謝深玄覺得他們已可以進入前三等之列,他二人得分也的確是甲等,算得上是這癸等學齋的希望。洛志極的文章則完全跑偏,已經同這題目沒有什麼關係了,他通篇宗教研究,文筆雖是不錯,可因為偏題,到最後也只得了低分。
除他三人外,葉黛霜的文章也令人眼前一亮,只是不知為何,時事策論中加入了大量自行杜撰的小故事,洋洋灑灑數千字還收不住尾,最後據伍正年所言,收卷時她還沒寫完,以至於這文章有頭無尾,最終只評了個丁等。
柳辭宇和林蒲只能算是中規中矩,大概是超常發揮才能勉強擦邊通過補試的成績,可總體看來,眾人的水平還是超出了謝深玄的預料,不像是他所想的「癸等學生」能有的高度。
他不由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這太學先生的路途,算得上是艱難困苦,若要將這些學生一齊拉扯合格,恐怕絕非朝夕能成,他今年能不能成,只怕都不太好說。
謝深玄又翻開另一側的分齋小試的答卷,分齋之時,除卻策論之外,還有其餘科目的小試,有些雖無答卷,更重實操,可也在那捲上留下了分數,他只需將這卷子再看下來,應當便能對學生們的成績有些直觀體驗了。
當然,謝深玄覺得,他就算不看,這體驗也已經有了。
他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先從策論的卷子看起。
如今天已入夜,外頭雨聲淅瀝不止,諸野身後那窗戶開了條細縫,那外頭的寒風自窗中灌進來,有些微寒,謝深玄搓了搓已經冰涼的手,還未有更多反應,諸野忽而動了動,將那窗戶關上了。
謝深玄也不敢抬頭,沉默著翻了兩頁策論答卷,耳中聞得外頭傳來的輕微腳步,不由抬手,見小宋端著托盤,上頭放了他方沏好的茶,徑直朝謝深玄走過來。
他到謝深玄身邊,謝深玄將聲音壓得更低,道:「給諸大人送過去。」
小宋一怔,遲疑問:「可……少爺,您……」
謝深玄:「去。」
小宋:「……」
小宋頓住腳步,朝著諸野走過去,為諸野換下那已涼透的茶水,諸野略有些驚訝,抬眼朝謝深玄看來,謝深玄卻連腦袋都沒抬,翻著手中的文章,清了清嗓子,道:「我夜中喝了茶睡不著。」
諸野:「……」
謝深玄:「你們玄影衛能幹,反正你不需要睡覺。」
諸野:「……」
謝深玄:「多喝點。」
說完這句話,他便死死盯著面前的卷子,怎麼也不肯抬頭,屋中靜了片刻,小宋又朝這邊走了過來,湊近謝深玄身側,謝深玄正想問他要做什麼,小宋已將一隻手爐遞給了他,面上還帶著笑,道:「少爺,雨後屋中太冷,您暖暖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