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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那雙本就較常人淺淡的眼眸顯得越發剔透,碗中酒液反射出光芒,再照進他的眼睛裡,將這雙眼印成了粼粼深潭。
北堂寒夜放下酒罈,也端起了自己的碗,伸手跟楚倚陽相碰。
沒有交談,兩人在月下對飲,各自將碗中的酒液飲盡。
夜風攜著山間草木之氣從窗外吹進來,拂動兩人的長髮、衣袍,從對著夜晚山谷的窗外看,飲酒的兩人如同框在其中的一幅圖畫。
連飲三碗,將第一壇酒消耗了一半,這沉默的對飲才停下。
楚倚陽感到喝下去的酒化作熱意,在身體裡蒸騰,那些盤踞在肺腑中的靈氣和緩地自行運轉著,造成了微醺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麼酒?
他想著,再次看了那不起眼的酒罈一眼。
修士是極不容易喝醉的,只有頂級的靈釀才能讓他們有這種接近醉酒的感覺。
可是去看北堂寒夜,他卻絲毫沒有醉態,讓楚倚陽懷疑這酒是不是也看人下碟,修為淺的容易醉,修為高深者受到的影響小。
北堂寒夜見他從側旁收回目光,臉上已經飛起了淡淡的紅暈,明顯已經有了些醉意,一雙眼睛卻比平常更加明亮:「你回魔皇宮,見到他了?」
深淵邊上北堂寒夜的話言猶在耳,而獄修羅對自己的兒子又是愛得深沉。
既然北堂寒夜說不想見他,那他便做得決絕,將修為傳給兒子之後立刻就走。
餘下在這世上盤桓的時間,他也算得極准。
大概在北堂登上魔皇之位後,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時間也會走到盡頭,決不會礙到兒子的眼。
所以楚倚陽才有這一問,想知道他回去之後是否抓住了最後的機會,跟他父親和解了。
北堂寒夜沒有多言,只是說道:「和他見了最後一面。」
楚倚陽猜這大概就是和解了的意思。
「這樣很好。」
他說著傾身過去,自己拿了酒罈,給他們兩個斟酒。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輪迴,也沒有以鬼身修仙,踏上大道的先例。
如果北堂寒夜沒有見到獄修羅最後一面,那絕對會成為他的遺憾。
他們父子想再次相見,怕就是要在幽冥。
到時獄修羅也可能已經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而是跟他刀劍相向。
北堂寒夜見他垂著眼睛,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我沒怎麼見過我的父親。」
金鈴公子生父是何人,這在北境是一個謎,他沒怎麼見過也實屬正常。
不過北堂寒夜卻有種感覺,他所說的那個「父親」跟一般人會認為的那個不是同一個。
很多時候,面前的人會表現出跟傳聞中的金鈴公子不一樣的地方。
就好像他們生長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有兩種不同的人生。
——像在深淵底下的時候,他在傀儡狀態下聽到那些話,就不像是應劫心會對他說的。
「……如果可以換到跟他告別的機會,付出代價我想我也願意。」
楚倚陽停下了話頭,感到因為酒的作用,自己失去了一些掌控力,比如現在他在說的就不是屬於應劫心的心情,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遺憾。
他放下酒罈,再次拿起了碗。
迎上北堂寒夜的目光時,楚倚陽有種面前的人仍然是深淵底下那個傀儡美人的錯覺,又覺得這些話對他說了也沒什麼。
這個世界會有以後,這是他的承諾。
而之後的劇情要如何書寫,就要看北堂寒夜這個主角了。
從前的一切失去便失去了,重要的是以後。
只要再找到能夠為之奮鬥的目標,故事就會繼續。
他將裝滿酒的碗與北堂寒夜相碰,兩人再飲了一輪。
楚倚陽再伸手去斟酒時,北堂寒夜聽到一句話輕若雲絮的從他那邊飄了過來:「以後再遇到想要珍惜的東西,就不要錯過了。」
隱約間,楚倚陽聽見北堂寒夜「嗯」了一聲,然後在越發上頭的酒意中,聽到有什麼窸窸窣窣地從屏風後面跑了過來。
那一小團黑影跑得又快又輕,一來到北堂寒夜的腳邊就張嘴咬住了他的袍角。
它仰著頭,一邊向外拉扯,一邊發出細小的、屬於幼獸的嗚鳴聲。
這聲音吸引了楚倚陽的注意。
雖然北堂寒夜不為所動,但他卻在對面微微側過了身體,帶著醉意看向北堂寒夜腳邊那一小團:「什麼東西?」
還在專心對付北堂寒夜袍角的小東西就感到自己脖子後面傳來一股力量。
這力量像無形的手,將它從地面上攝了起來,四腳騰空。
而被它咬住衣袍的人還配合的讓它咬住的布料化成了黑色的霧氣,令它咬了個空。
坐在對面的另一人一下就把它給攝了過去。
小東西圓頭圓腦,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把自己抓住的人。
它粉色的鼻子動了動,在酒氣的掩蓋之下聞到了自己喜歡的靈氣,於是四肢短短的腳停止了划動,安穩地待在楚倚陽手上,任由面前的紅衣公子看自己。
哪怕楚倚陽的神智因為醉意而模糊,眼前的一切也帶上了微微的重影,也看得出被自己抓來的小毛團有著屬於小奶貓的體型、小奶貓的外觀,甚至叫的時候也跟奶貓一模一樣。
他確定了這不是自己的錯覺,這才抬起頭,問對面的人:「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