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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暗一體,生死共存,這件事他本來就知道,可他沒有想過有一天兄長會離開,更沒想到相隔萬年再見,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已經死了。
「你可是神明,是我的兄長……」眼淚從少年神明的眼中流下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你怎麼會死?」
他以為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是被兄長拋棄,被徹底地遺忘在這個世界,但觸碰到真相之後,他甚至更希望事實就是自己被拋棄了。
可他的兄長留下的殘影仍舊那樣溫柔地看著他,「在你的世界,我是跟你一樣的神明,但是在我的世界,我只是一個會生老病死的人。能夠在死後再次跟你這樣相遇,我已經很滿足了。」
少年神明瞪大了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而他的兄長已經永遠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給他擦拭眼淚,就只能這樣站在原地看著他。
一直看著神君的楚倚陽調轉目光,看到這個少年神明身上的煞氣已經褪去了,從一個被世人恐懼的、正在滑向瘋狂的凶神變回了那位小神君。
世人曾經供奉他,信仰他,在海外的島嶼上,至今留存著他的祭祀和慶典。
而神君留下的殘影始終溫柔地注視著他,猶如注視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然後,等鬼君平靜下來,神君才朝他伸出了手。
這個由他的記憶、他的性格、他留下的所有數據組成的存在就恍如神君在生,停留在這裡,等著再一次見到自己的這個弟弟,對他做一切他想做的、該做的彌補。
「來。」
鬼君怔怔地看著那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就好像無數歲月前他在幽冥深處誕生,懵懵懂懂地爬起,然後一束光照在他的面前。
光里有一個高大的人影朝他伸出了手,跟他說他是他的兄長,為他而來,想帶他離開這裡。
「我想帶你離開這裡。」
神君的殘影說出了跟他當年找到他的時候一模一樣的話。
「我有很多想讓你看的東西,還有很多想對你說的話,雖然是現在這個狀態,但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陪伴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神君等待著。
鬼君怔怔的,不知自己該不該牽住兄長的手。
他想說自己辜負了他的期望,沒有長成一個合格的神明,又想告訴他自己這些年做了很多錯事。
雖然他對自己做過的事從不後悔,但在兄長面前,他第一次體驗到了這種情緒。
「去吧。」
楚倚陽的聲音在旁響起,鬼君這才想起他的存在,朝他看了過去。
站在原地的年輕人仍舊是他先前看到的那副神情,複雜,微妙。
他的目光在看兄長時,又帶著幾分他熟悉的思念跟渴慕。
在鬼君想明白之前,就聽他說道,「帶你離開這裡是他的願望,作為繼任者,我會幫他實現。」
鬼君想習慣性地嘲諷一句,卻難得嘲諷不出口,最終只是道:「我要是離開,這個世界就要徹底毀滅了,你想看到那些人都死在你面前嗎?」
「不會的。」楚倚陽搖頭打消了他的顧慮,「在帶你進來之前,我們已經找到我——你的兄長留下的後手,給這個世界製造出了新的基石。就算你離開,它也不會崩塌,你不必再跟這個世界綁定在一起,你自由了。」
鬼君聽到這句話,再次怔忪。
這輩子他見過最多的人,想的都是把他封印在九幽之下,永遠不能回到人間,楚倚陽是除了他的兄長之外第二個說願意讓他自由的人。
「還在等什麼?」楚倚陽以目光示意,讓他牽住神君伸出的手,「剩下的事我會代替他完成,你不用再管了。」
人總要離開神明,獨自生存,就像長大的孩子總要離開父母,何況那個世界的生靈早已經學會了脫離神明,獨自掌控自己的一切。
鬼君最終收回目光,看向等待著自己的兄長,然後伸出了手。
在少年神明的手與神君相觸的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握個空,然而卻握住了實體。
他不知道兄長是怎麼做到的,可那一如記憶中溫暖有力的手掌卻令他瞬間安定下來。
隨後,他們面前便打開了一個通道,純白的通道不知通往何處。
隨著牽住他的兄長每踏出一步,少年神明就感到身上的枷鎖卸去一分。
那個手環不知什麼時候再次出現在了他的手上,而他牽著兄長的手,走向一個全新的未知世界。
「那封信你已經看過了吧。」在即將踏入通道的時候,鬼君身後響起了楚倚陽的聲音,「他說如果你過去了,想帶你去看他的孩子。」
「這一項可以劃掉了,你已經見過我們了。」
少年的雙眼驀然睜大,他在通道的入口轉頭,看向站在原地的楚倚陽,只見他看著自己身旁的兄長。
然後,通道閉合,楚倚陽的身影消失在了那個正在崩潰的純白空間裡。
……
純白的空間一消散,楚倚陽就落回了布滿星辰的門後。
一隻手從門內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從界外帶了回去。
這是第一次,他的腦海里什麼聲音也沒有。
系統已經跟著手環一起由鬼君帶走,於是這個和傳送陣點融合在一起的數據空間也無法維繫了。
他的腳一踩回地面,就察覺到了腳下傳來的震顫。